凡宗門弟子外出歷練,臨行前皆有師門叮囑,如有機緣遇到高修墓室、祕境洞府,不可擅闖,入內之後不可輕舉妄動。前人畢生所得,即便有意贈予外人,也會設下層層機關以作考驗。而那些生性古怪不喜外人打攪的前輩,更是會將長眠之所佈置得危險重重。

    枕青溪出身天醫谷,又有寂山、刺華二位長老在側,雖言語無狀,總也不會亂來。

    衆人如是想着。

    怎料她話音剛落,左手已將血符揭下。

    在場衆人,除了玄緲練氣中期無力阻攔外,其餘人皆有能力及時攔下枕青溪。但沒人料到,她竟然毫無忌憚地揭了符紙。

    是以,那張血符,就這樣被她捏在手中,映入衆人眼中。

    “快貼回去!”刺華衝上前來,拍打枕青溪的手背。

    枕青溪手背喫痛,又覺指尖刺痛,手指一鬆,血符飄落在地。牆壁上餘下符紙,亦是緩緩滑落。符紙如水中游魚,巧妙避開了刺華的攔截,落地之後,竟融成一灘灘血水,數灘血水慢慢彙集。

    靜棠率先出手,快速佈陣,試圖截斷血水交匯。寂山隨之而動,捏道法訣,將枕青溪從牆邊拉開,又設結界罩住血水,如此做完,便體力不支,雙手撐着膝蓋氣喘吁吁。寂山剛剛纔借力給枕青溪,助她暫擁元嬰之力,消耗太大,因而未能快速恢復。

    枕青溪拍拍寂山的背以示安慰,隨即望向西北牆邊。血水仍在交匯,靜棠的陣法沒能成功阻止。血水匯成一灘,沉寂片刻後,飛速涌動,衝破結界,於空中劃出一條血線,直直撲向神龕屍骸。

    “速速撤入結界。”寂山再提一口氣,與靜棠聯手佈下結界掩護,布完結界,便是站立不能,由一名金丹弟子攙扶着盤膝坐下。

    不遠處的神龕內,血水融入白骨後,迅速在表面生出血肉。不消片刻,白骨外血肉經脈肌膚毛髮齊備,轉瞬之間,一具白骨變得容光煥發,宛如活人。

    霎時間,靜棠手底已出陣法,靜觀其變。

    朱樓內靜謐無聲,幾乎所有人都在屏息凝神,唯有枕青溪一人,望着西北側牆壁若有所思。

    血符是符修禁忌之術,各宗各道都有禁忌,但凡禁忌,無一例外都與獻祀有關,或以活人爲牲、或以血肉爲祭,以求得無上之力。

    正當枕青溪思忖時,四面八方忽然傳來幾乎細不可聞的碎裂之聲,在衆人意識到的剎那,靈氣如卷,自八面寶柱向外擴開。獵獵之音鋪天蓋地,再一擡眼,漫天黃符疾速旋舞。由於黃符翻卷移動速度過快,又層層疊疊,人們根本無法分辨符籙所繪內容。分辨不出,便無法破符。

    好在結界暫時能阻攔符籙襲來,靜棠寬慰衆人道:“無需擔心,符紙內靈力波動細微,並無殺意。”

    忽然間,一滴血珠,自枕青溪指尖落下。

    枕青溪擡起手掌一看,見掌心紋路逐漸變紅。

    她剛一凝眉,細細觀察,恍然大悟。

    只因變紅的掌紋交織,寫出了四個字:

    ——傳承要伐?

    無聊至極,她心想。

    ——快出來呀。

    她眼皮微翻,遙遙送給老符修一個白眼。目光迴轉時,她卻發現,這符修濃眉長眼,高鼻薄脣,一張小臉淨白透紅,生得頗爲俊俏。再看外表年紀約麼二三十歲,嗯,還有點眼熟。

    ——真不要嗎?

    掌紋刻字一改再改。體會到他的迫切了。枕青溪手掌一握,趁周圍人凝神警惕之時,衝出結界。她只聽到寂山與玄緲各自一聲驚呼,便有萬千符紙將她團團圍住,一時間天旋地轉,令人頭暈目眩。

    待一切平息,枕青溪張開雙眼,已身處另一方天地。

    “哦呦,就是你這個膽肥的小輩兒揭了我的血符?”

    聲音粘粘乎乎自身後傳來,枕青溪回身一看,臉上登時寫滿厭嫌。

    ——來人赤身裸|體,好不要臉。

    那人卻還毫不羞愧地開口:“哎呦,怎麼還是個穿得破破爛爛的小乞丐。”

    枕青溪隨即伸手一扯,將外衣脫下拋給對方,譏諷道:“穿件衣服吧,老乞丐。”

    那人接了外衣,訕訕笑着,勉強套在身上穿好道:“死得匆忙,沒來得及換件防腐的衣服,沒想到等得太久,衣服都朽了。”

    “好了,穿好啦。”那人將衣服略微理了理,該遮的地方盡數遮住,這才繼續道,“讓我看看……嗯?怎麼是個醫修?噫,練氣初期……算了,帶轉靈丹了嗎,轉成符修我助你立結金丹。”

    “不修符道。”枕青溪斬釘截鐵地拒絕,“還有,你是誰?”

    “我?本座就是大名鼎鼎的別枝道人——竹空明。”

    “姓竹?硃筆閣的人?”枕青溪又仔細盯着他的臉,左看右看。太眼熟了,好像曾經遇到過的一個倒黴蛋。被她逮到後,扔去符修祖祠試破符咒言。

    竹空明喜色稍褪,避而不答:“可惜,你不是符修,我這殘餘靈氣不能傳授於你,浪費了浪費了。來來來,握住我的右手,給你抽張符牌。”

    枕青溪的目光落在他右臂上,小臂下空空蕩蕩,與屍骸相同,缺了右手。傷口處完全癒合,只有禿禿光滑的手腕,於是枕青溪問:“你管這叫手?”

    “當然。”竹空明並不忌諱,擡起右臂,衝着枕青溪揮舞一番,洋洋得意道,“我這隻手,可是有星辰之力。來抽牌。”

    符修畫符之前,需靜心凝神,將靈氣蘊於掌心,符籙雛形藏於靈氣當中,繼而由靈氣馭筆,畫出符籙。而抽符牌,則是將多張符籙所需靈氣同時蘊於掌心,分區分團,對方點中哪團靈氣,便用哪團靈氣馭筆畫符。

    枕青溪將信將疑,伸手握住竹空明光禿禿的手腕。

    “成了。”竹空明歡呼一聲,以小臂爲筆在空中繪符。

    小臂在空中飛速畫出符籙模樣,一道檀金流光瞬時閃過,枕青溪心中一喜,他說得沒錯,這隻手中果然有星辰之力。

    如果能將這隻手砍下來……

    “小醫修運氣不錯呀。”竹空明左手虛虛一握,將那繪於空中的無形符籙抓入手中,“這是雲笈太真符,能將大羅天界之力鎖入符中,任你取用。”

    符名一出,枕青溪暫且將心思從他的右手挪開,轉而看向他的左手。

    竹空明亮出右臂,做了個攤開的姿勢,示意枕青溪將手掌攤開。枕青溪照做,他便將雲笈太真符拍入枕青溪右掌掌心,並說:“好福氣,真是好福氣,以後你這隻右手,什麼都抓得,什麼都取得。可惜當年我就沒這種好運氣,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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