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回去。”枕青溪擡手按住杜徵腦袋,硬將刀魂塞回袖中,“你徒弟的金刀門,從上到下都是窩囊廢,被我一劍串成串兒。”
“什麼徒弟?我沒收過徒弟。再說什麼宗派能這麼廢物,被一個練氣後期單挑通關?”杜徵不死心,又想冒頭,卻被枕青溪直接一手按死在袖中。
“哦,我從前是個劍靈。”枕青溪不以爲然道,“見了外人敢透露出去,立刻把你宰了。”
“不對不對,你這明顯是個大活人,怎麼能是劍靈呢?”早在初見之時,杜徵已將枕青溪仔仔細細打量過,如有異常,絕逃不過他的眼。
枕青溪隨口一提,沒有興趣論證自身說服杜徵。引得杜徵心癢難耐,一路喧嚷不停,頻頻發問,未得迴應便自說自話,熱鬧得很。
一陣冷風吹來。
天已破曉,按照天色推算路程,此時她已靠近碑林。玉屏扇上有她的靈識印記,她能探查出,玉屏扇仍在碑林內。
那麼這冷風……
“放點靈氣出來取暖。”枕青溪自乾坤袖中取出斗篷披上。
越靠近碑林,溫度越低,冷風越烈。難說李昀拿着玉屏扇折騰了些什麼,六品法器所造風雪,謹慎爲上。
杜徵作爲刀魂,雖不懼冷,但烈風陣陣顯而易見。見枕青溪披上斗篷,他出手將靈氣附着在斗篷上,溫度適宜的暖息將枕青溪包裹其中。枕青溪步子加快,很快,她望見不遠處的天空上,烏雲遮天蔽日,風雪滾滾不息,無須抵達碑林便可推知起因。
“好大的太陽,好大的烏雲。”杜徵感慨萬千,“兩廂同時上工,和諧融洽,真好。現在道界這麼和諧的嗎?”
“蠢貨。”枕青溪擡眼看着漫天烏雲,如果李昀一刻不停,造一宿雪雲,整夜雪落不停,此刻碑林恐怕已被大雪掩埋。玉屏扇所造風雪,她扛不住,練氣巔峯的李昀也扛不住。但此時烏雲仍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大,或許……不是李昀。
看來她有了一個絕妙的造雲幫手。
“這也罵我?”
“沒罵你。”枕青溪疾行向前,又借杜徵刀膽御風,快速趕至碑林。
此間乾坤,素裹銀妝,白雪皚皚,一望茫然。
碑林內石碑被大雪掩埋,一名素衫女子腳踩石碑,手執玉屏扇,揮手間便召出一朵巨大烏雲匯入天頂。枕青溪踏上石碑,輕躍至素衫女子身側不遠處,拂袖激起落雪,雪聚空中,在女子眼前書下一行文字:“我的法器好用麼?”
杜徵在素衫女子之前開口:“這扇子是你的法器?怪不得想要我的刀,這麼寒磣的——這種級別的法器怎麼能配得上——不對啊,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在被枕青溪以四時闕威脅之後,杜徵話鋒陡然一轉,卻又忽然意識到,自己還不知對方究竟姓甚名誰。
“你也需要淨天陰?”素衫女子聲音淺淺。
她穿着素衫,膚色雪白,幾乎可與雪地連成一片。她聲音輕淺,似一層薄冰。
“借用我的法器,償我三兩淨天陰。”枕青溪再起落雪行文。
“可以。”素衫女子一口應下,隨即繼續造雲。
“這小丫頭還挺有意思,三兩淨天陰也不算少,說給你就給你了?”杜徵喋喋不休,“你一個劍修,怎麼被文修罰來悔過齋?你該不會是對着哪個不歌池頭頭大放厥詞了吧?還是因爲字寫得太醜,文修看不下去了?”
杜徵與枕青溪一直以靈識溝通,二人對話,素衫女子無法察覺。
“我看不出她的修爲。”枕青溪難得迴應一句。
杜徵抓住機會,當即說道:“這就體現出帶上我的好處了吧?讓我瞅瞅。”
停頓許久,沒有迴音,枕青溪凝眉催問:“你也看不出?”
“再等等,我再仔細瞅瞅。”
“好了沒?”
“再等——”
“閉嘴。”枕青溪閉鎖靈臺,揚起積雪,於空中鋪字:“認識一下。”
素衫女子一面造雲,一面淺笑回說:“奴家妾無惜。吹雲公子得知宛童娘子落難,令奴家前來相助。”
“吹雲公子是誰?”因閉鎖靈臺,切斷了靈識之間的溝通,杜徵大聲開口,聲色洪亮,在碑林之間散開。
妾無惜並無詫異,反倒應聲回答:“硃筆閣代執閣主,竹吹雲便是。”
“小丫頭脾氣還挺好。”杜徵聞聲,頓覺如沐春風,又直言問道,“你身上施了什麼法術,我怎麼看不出你的修爲?脾氣雖好,但遮遮掩掩也太不磊落。修爲有什麼怕人看的?”
妾無惜抿脣不語,仍在催生烏雲。
枕青溪回頭遠望,漫天烏雲已不見邊際。
“竹吹雲沒本事讓孟殊直接把我放了?”枕青溪再一揚袖,一排雪字升起。
妾無惜抿脣淺笑,回說:“吹雲公子以爲,宛童娘子行事莽撞,此番喫虧許能受些教訓,日後有所收斂,也算從中受益。”
“嘿,這吹雲公子說得好。”杜徵剛附和一句,四時闕便已挪至刀膽附近,他立時住口,稍過些時候才又問,“這不對啊,既然吹雲公子想讓她受教訓,怎麼還讓你來幫她?”
“奴家只是假借吹雲公子之名來拜會。”妾無惜說得坦然,語調平緩,沒有半分撒謊得侷促,“且奴家恰是文修,精於取墨之道,今來助宛童娘子取墨,若宛童娘子領情,豈非一舉兩得。”
“所圖爲何?”枕青溪雖懷揣珍寶,但於文修無用,若是圖謀四時闕——那必是竹吹雲教唆。她少在人前使用四時闕,見過且能憑短暫一眼認出此物的,唯有竹吹雲。
妾無惜回答:“奴家欲換雲笈太真符。”
“不換。”枕青溪拒絕得乾脆利落。
杜徵驚訝道:“你還有云笈太真符?”說完,他急切地叩響枕青溪的靈臺,似有密語要說。
枕青溪啓開靈臺,試圖聽聽他的悄悄話。
“我說你一個劍修,怎麼除了劍什麼都有?”杜徵半是不解,半是幸災樂禍,一句話說完,便被枕青溪關在靈臺大門之外。
“娘子可否聽過‘筆墨聯姻’?”妾無惜不惱,反而愈發耐心。
枕青溪搖了搖頭。
杜徵則好奇地問她:“什麼是‘筆墨聯姻’?”
“自古以來,文修重墨,符修重筆。‘筆墨聯姻’便是指文宗與符宗所結的一樁姻親。”妾無惜緩緩解釋,“不歌池與硃筆閣皆立於西地,相距不遠,常有往來。奴家與竹氏空明,自幼定下婚事,來日結爲道侶,共登大羅天界。只可惜空明早逝,未能與奴家完婚。今聞娘子得了空明傳承,故來一見。”
原來是竹空明的未婚妻。
但竹空明死前已是守一巔峯,怎麼看也不像是早逝。
“不給。”枕青溪斬釘截鐵。
她右手所烙雲笈太真符,可助她觸碰隕星不傷,來日她要以隕星鑄劍,斷不可缺失這張雲笈太真符。
“娘子不必早早回絕。凡事皆可商量。”妾無惜且急且憂,神情落寞,很是動人。
亦是動魂——
杜徵當即附和:“就是,宛童你拒絕這麼快做什麼?一張符紙而已,還是人家亡夫遺物,換做是我,現在就將符紙送她。”
“竹空明至守一巔峯隕落也沒娶你,可見他無心娶你。”枕青溪一語戳穿,隨即又道,“他設血符,殘魂再臨人世,與你相關之事隻字未提。”
幾行雪字落在空中,是時烏雲升起,風捲積雪,又有簌簌飛雪自雲中飄落,此情此景,甚是寂寥。
妾無惜擡手,衣袖翻卷,掌風震出,擊碎枕青溪所造雪字。
杜徵又叩靈臺,枕青溪再不理會。幾聲連敲之後,杜徵悄悄話無門,只得所在袖中小聲說:“你這也太過分了,戳人家心窩子幹什麼?自古男歡女愛最傷情,你這不得給她戳個窟窿?”
“宛童娘子,有萬頃烏雲淨天陰,可取墨三錢。有奴家在此,十日之後,便可得三兩淨天陰。餘下五錢濯金輪,距此千里之外,十名文修弟子已在勞作。”妾無惜嗓音猶埋冰雪,“屆時另有一株浮光華荊送上。娘子若心甘情願交換,奴家自有取符之法。娘子若不願,奴家亦有取符之法。”
萬頃烏雲已布,妾無惜騰身入雲取墨。
杜徵連番叩響靈臺,枕青溪不勝其煩,啓開靈臺怒罵:“敲敲敲,再敲給你金環掰了!”
所謂金環刀,便是刀柄之上鑄有金環,旁人皆以爲此處爲綴掛流蘇裝飾之用,實則設有咒篆,可聚靈氣,可助刀焰。
“她在威脅你。”杜徵從速轉移話題。
“我聽得懂!”枕青溪頭痛,“剛開始裝得人模狗樣,原來是個強買強賣的瘋子。”
“你又打不過她。一張符而已,給她不就完了。提醒你一句,四時闕是酒惡蓮花的蓮子所造,她是不歌池的文修,從小受酒惡蓮花薰陶,你對她用四時闕,恐怕會適得其反。”
片刻後,枕青溪問他:“四時闕是酒惡蓮花蓮子所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