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刺華元嬰巔峯的實力,孤身一人,能否安全抵達搖山都難說。更何況,硃筆閣能夠派出搜山的弟子,及五行樓主,亦是無人有實力深入搖山。
他們是如何探得刺華在搖山的行蹤?
“刺華在搖山?”
搖山下的沼澤地愈來愈近,此時雖剛過正午,日光閃耀,但在山地之間,卻仍有悽風陣陣,攜帶山嵐瘴氣,漫山鋪遍,仿若晨起霧靄,截留大部分的陽光,以致地面溼寒。枕青溪踩着溼淋淋的草葉前行,不多時,裙襬便已溼透。
竹吹雲道:“搖山之上,有嵐池。嵐池細水,經半月,匯入顛河。昨日顛河之中,出現一片紅帛,與刺華衣料相同。”
“她不僅跑到了搖山,還跑到半山腰泡嵐池去了?”枕青溪納悶,搖山嵐池,算是西地之中,爲數不多的修行福地。嵐池中,靈氣充沛尚在其次,其地嵐靄有洗骨伐髓之效。但若脫離搖山,細水嵐藹便功效盡喪。
曾有宗門之長,取細水、嵐藹回宗門,以各類名貴容器蓄之,卻仍不能留存其效用。
竹吹雲回說:“僅爲猜測。”
“咱們兩個人,闖搖山,靠譜嗎?”
“宛童娘子儘可放心。”竹吹雲聲色平穩,神情未有變化。
枕青溪無奈,只得隨他繼續前行。
搖山雖然兇險,枕青溪卻有自信能夠保命,她從檀引老頭那裏學來的空間術,雖然礙於修爲太低,僅能暫擾空間,但保命已經足夠。再不濟,她也可借忠義錄打開千秋冢,遁入千秋冢內。最次也能藏進四時闕中,總能躲到危險過去。
因已在碎星山羣中段,其中藏匿妖獸不知幾多,施術法飛行容易驚擾山林妖獸,徒增麻煩。所以二人始終徒步前行,枕青溪腳程較慢,竹吹雲便也放慢腳程。
二十里地路,迂迴避讓前進,經兩個時辰後,二人臨近沼澤地。
遠處夕陽已經沉落,山地之間漆黑一片,偶爾有獸鳴禽唳,在寂靜夜間彷彿可以劃裂空間,引人心悸。二人一前一後走着,枕青溪不時張望,修士雖能夜視,但入夜之後,山間瘴氣愈發深重,枕青溪已不得不服一枚避瘴丹,免得被毒瘴放到。
竹吹雲則適時焚符取光,置於二人中間。
明火符隨着竹吹雲前行而前移,恰恰懸於枕青溪身前五尺之地,柔暖的黃光照亮她的腳下及周身。枕青溪提起裙襬,發覺此間泥土愈發溼潤,便知沼澤地已到。
“到了。”枕青溪蹲下身子,手指觸到地面,“似乎沒有高修妖獸生活的痕跡。莫非以前來這兒的修士都誇大其詞了?”
“有。”竹吹雲停下腳步,雙眼掃過前方,“七隻。一隻化劫,三隻守一巔峯,兩隻守一後期,一隻守一前期。”
“他們住一起不打架啊?”枕青溪起身,與竹吹雲並肩立着,環視一週,卻仍未感知到妖獸的蹤跡。畢竟以她如今練氣後期的修爲,守一化劫之境的氣息對她而言太過龐然,已猶如天地靈氣,置身其中而渾然不察。
但前方沼澤地雖然廣闊,住着七隻高修妖獸,實屬反常。
妖獸修行所需靈氣、資源較之人類修士更爲龐大,若有靈氣福澤之地,往往是有實力者佔據,斷不與其餘妖獸分享。哪怕妖獸繁衍後代,也會在後代成年之後,清出巢穴,或將巢穴讓與後代,自己另覓巢穴。
就算有嵐池這樣的寶地,此地資源也完全不夠七隻高修妖獸同時瓜分。
枕青溪此前未曾探過搖山,只依常理分析,完全無法理解沼澤地內這七隻妖獸怎麼能相處得和諧融洽,然後給她的前進道路徒增坎坷。
片刻後,竹吹雲作出解答:“是族羣。”
“什麼族羣?能同時擁有這些高修?”枕青溪愈發費解,思索片刻後,臉色忽然一變,“在沼澤地裏羣居,不會是……”
“四足天蛛。”竹吹雲道出答案。
尋常蜘蛛,八足,結網覓食,一般見於荒廢之所。但脫離凡俗城鎮的蜘蛛,一般來說,都不一般。
四足天蛛,尤其不一般。
顧名思義,四足天蛛只有四條腿用於爬行,稱之爲足。另外四條腿,兩條如信,兩條如刺,分別位於頭部及腹部。四足天蛛親水,喜愛在水下結網,看看眼前沼澤地的大小,七隻大傢伙窩在這裏,恐怕水下已經密佈蛛網。
枕青溪對四足天蛛,着實沒有好感。
——甚至稍稍有些害怕。
從前枕青溪休息時,鍾愛躺在水中,聽着耳畔細細的水流聲,身心舒暢。而沼澤地多水,生有叢叢水草,某次她躺在一處沼澤下,準備好好休養一番,卻莫名被蛛網纏住,從她入水到被蛛網纏結,前後不足半刻。
從那以後,每逢遇到四足天蛛,枕青溪必得差遣蘭璧舟先去將四足天蛛整窩端了,再將蛛網盡數掃除。
枕青溪立在原地,抱臂揚眉道:“你去將那窩殘疾端了。”
——在枕青溪看來,四足天蛛生有八條腿,卻只有四條能夠着地走路,猶如殘疾。
“不必。”竹吹雲向前行去,“元嬰之上,便可化形。可與之交涉。”
看着竹吹雲前行,枕青溪一動不動,彷彿腿腳已在原地紮根。
數息之後,竹吹雲驀然回頭,遠遠看着枕青溪,明火符的暖黃微光照在她的臉上,減去了白日明豔厲色,多了幾分柔和。
竹吹雲回身,彷彿在無聲詢問枕青溪爲何一動不動。
枕青溪擡了擡右腳,向前略作試探,幾番嘗試之後,仍收回原地,繼而紋絲不動。
“宛童娘子無須懼怕。”竹吹雲輕輕開口,“妖獸亦有理智,不會妄開殺戒。”
枕青溪又擡了擡腳,再度嘗試失敗,索性道:“天黑了,這羣殘疾也該睡覺了,咱們明天再過沼澤。”
“宛童娘子——”
“不必催了,今天老孃是不會過去的。”枕青溪不顧地面潮溼,索性席地而坐。大有任爾如何催促,也當不動如山的勢頭。
“他們來了。”竹吹雲低聲道。
夜間靜寂,草叢間,輕足點水泛波的聲音清亮悅耳。
但在枕青溪聽來,卻是油然生厭。
“硃筆,是硃筆閣的朋友?”來者在竹吹雲身前止步。
枕青溪擡眼看去,接着微黃的火光,照見來者,是爲人身。但在人身之後的沼澤中,卻有蛛形倒影,不知是他的影子,還是水下蟄伏着一隻四足天蛛。
人身者披掛着素白衣衫,一張面孔生得冷硬,細脣鈍目,一對長眉之上,又有一對短眉。
竹吹雲微微頷首回說:“硃筆閣代執閣主,竹吹雲。”
“失敬。”來者拱手還禮,又說,“吹雲公子大名,我們也有耳聞。但碎星山羣不歡迎你這種貴客。請回吧。”
此言一出,來者身後頓時蛛影閃亂,晃得枕青溪眼暈心悸。更有層層疊疊附和之音傳來,或尖銳,或渾厚,迴音陣陣,頗有擾亂人心的功效。
“不歡迎不歡迎!”
“快回去快回去!”
“滾回你們修士的地盤去!”
“誰是吹雲公子?吹雲公子是誰?”
“等等,那邊還有一個!”
“還有一個還有一個!”
……
……
嚷嚷聲不絕,枕青溪聽得頭痛,之後更有人點名枕青溪。現身來者當即越過竹吹雲,欲要閃至枕青溪面前詢問。
竹吹雲隨之閃身,將之攔在枕青溪身前五尺之外。
“想動手?”來者剛說一句,身後便有疊音陣陣,迴響不絕。
枕青溪探手入袖,在赤金筷與四時闕之間猶豫,猶豫片刻後,更是苦惱,早知如此,應該將杜徵一起帶來,拿他那金環刀砍蛛網,也不必心疼。
但此時此刻,那隻四足天蛛已近在咫尺,枕青溪心煩意亂,焦躁難耐,索性去拿靜棠給她的陣盤,只要激活陣盤,就能將靜棠喚來。三打七雖然勝算不大,但總比二打七高一些。她着實不想與這羣四條腿的殘疾蜘蛛面對面交談。
“雲無意爭執。”竹吹雲在層層迴音中仍鎮定自若,冷靜盯着來者道,“煩請通傳族中長老一敘。”
“族中長老讓我來和你溝通。有話請直言。”來者目光仍鎖在枕青溪身上,妖物的直覺告訴他,在枕青溪身上,有些或許能讓他們一族陷入險境的東西。
枕青溪身子一顫,那道目光在她身上游弋,令她無比噁心厭惡。
竹吹雲覺察枕青溪的異狀,稍挪腳步,便正正擋住這隻四足天蛛,與其目光相對道:“雲欲渡沼澤,登搖山。”
來者與竹吹雲目光相接,望見那雙眼睛,略有失神,在身後的蛛羣催促之後,方纔回神,斬釘截鐵地拒絕道:“此事沒得商量。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