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想通了?修劍有什麼好,折騰半天也沒打破星光鎖,還得老子出手救你。”杜徵聲量漸衰,卻仍絮絮叨叨,言語間便可聽出其趾高氣揚來。

    素霓生默不作聲,若在往常,他或會有閒情逸致,三言兩語便攛掇二人開始爭吵,再在愈吵愈兇時轉換話題,自如按下二人。但他剛得杜徵捨命相救,若未能及時挽救其性命,不久便是生離死別。

    聞言,枕青溪眼神當中滿是不耐:“看來是急着去死。”

    “呸。”杜徵言語間稍顯嘚瑟,“老子也想通了,跟誰締結靈契,也不和你締結靈契。”

    素霓生輕拍枕青溪右肩,將其火氣緩緩壓下,將聲音放輕放緩,彷彿唯恐高聲會驚顫到杜徵那虛弱不堪的刀魂:“杜前輩還能支撐多久?”

    “難說。”杜徵聲音又弱一分。

    “話都說不清楚,還是閉嘴養着吧。”枕青溪不由分說,操金環刀割開左掌,調用血源之力,引入金環之中。

    隨後她將金環刀化作刀膽,收入袖中。

    締結靈契是以自身靈魂養杜徵殘魂,調用血源之力便是冒着血源虧損的風險,以氣血之力,暫保殘魂凝聚不散。

    一刀一劍,雖時常惡語相向,爭吵不休。

    但在緊要關頭,皆是捨命相救。

    素霓生默然望向枕青溪,她臉上仍帶着不耐煩與惱怒,是被杜徵剛剛的三言兩語招惹。看來她救杜徵之舉,是出於意氣,全無考量,杜徵需要她出手相救,她便出手相救,無關其他。

    倘若今日將死之人是自己,她會如此搭救嗎?素霓生如是想着,心中的答案是——不會。

    她的一切行爲,不以利弊衡量,唯以遠近親疏判斷。

    親近者有難,無須思索權衡;疏遠者有難,亦無須思索權衡。

    “強行破鎖沒戲。”枕青溪已將杜徵之事拋諸腦後,擡頭望向天空,南鬥九星鎖已然隱去蹤跡,“竹風窗這個老不死的,等老孃出去鍛好劍,必得給他點顏色瞧瞧。”

    素霓生將目光移開,轉向四周,巨大的坑洞內仍有刀焰殘留,能容二人落腳的平地已然不多,兩側山壁仍會不時滾落砂石泥土,頻頻發出聲響。

    “十二娘子暫且歇息幾日。”素霓生建議道,“內傷未愈,又損血源,此時也無療傷醫藥。再不好好休養,來日必會遺留病根,說不準要影響修爲晉境。”

    “如果不是要鎖住隕星,我這雲笈太真符之力說不準能破南斗六星鎖。”枕青溪無奈盤膝而坐,看着自己右掌,掌心有檀金之光若隱若現,乃是雲笈太真符困鎖隕星,不時會與隕星外泄的大羅天界之力相抗。

    素霓生奇道:“據說符修有四十九道雲笈符,都與大羅天界之力有關,已經失傳許久。十二娘子手中這張雲笈太真符從何得來?莫非竹吹雲已經修得雲笈符?”

    “竹吹雲學沒學會不知道。”枕青溪十分苦惱地看着掌心,“但這雲笈符沒有失傳,前不久我纔將四十九道雲笈符的傳承交給竹吹雲。”

    “雲笈符傳承如此珍貴,十二娘子爲何不用傳承來換隕星?竟要冒如此大的風險竊取?”隕星雖然珍貴,但道界修士幾乎無法駕馭大羅天界之力,再珍貴也只能存放收藏,無法使用。而云笈符能夠修習傳承,甚至可以重振符道。

    若叫素霓生來選,必會選雲笈符傳承而舍隕星。

    還是說,硃筆閣能夠借用隕星之力,所以才未用隕星換取傳承?

    “那可是隕星。誰會心甘情願交出來?”枕青溪不可思議道。

    “……你沒問過嗎?”素霓生試探道。

    “這還用問?”枕青溪愈發費解,“倘若我有隕星,任誰拿絕世劍法來換,我也不會交出去。”

    “所以你一開始就打算來偷?”

    “不然呢?”她握住手掌,“竹風窗那老不死,還有竹吹雲,他們二人,猜到我對隕星有想法後,便一門心思想要借刀殺我。真當老孃看不出。”

    素霓生不再追問,來龍去脈已無比清晰,枕青溪從得知隕星下落之後,便一心想要竊取,從未有過與硃筆閣協商交換的心思。

    這作風可真像……

    像那些出身低微,憑藉一己之力不斷向上,爲了變強可以豁出命去的散修。因無門無派、無依無靠,所以從未想過,有些事情本不必大動干戈。也或許是曾想過,卻因孤身一人而受盡冷眼,久而久之,養成賭命前行的作風。

    這些散修之中,站得最高的一位,便是當今道尊,蘭璧舟。

    枕青溪在苦惱中入睡,素霓生看着她,遲疑片刻後,悄悄遣出一縷靈氣拍入其腕脈中探查傷勢。

    五臟六腑,七零八落,一片狼藉。

    這件嫁衣雖因材質特殊而有靈氣屏障,卻也經不住她如此折騰。

    山崖下無療傷藥材,休養片刻雖能暫緩傷勢,借細微靈氣緩緩治療,卻非長久之計。這樣的傷勢,擱置太久必會傷損根基。

    要儘快離開。

    墜落失鹿崖下第四日,枕青溪朦朦朧朧醒來,嗅到一陣清香。

    素霓生摘鮮嫩竹葉熬湯,見她醒來,便將湯稍涼了涼,馭氣引出一線湯水,潤了潤她的嘴脣。

    湯水滋潤嘴脣後滲入口中,她徹底醒了。

    待她喝完一碗竹葉湯,素霓生開口問道:“若將隕星放出,是否可以啓用雲笈太真符,破開星光鎖?”

    “應該能。但想都別想。”枕青溪擱下湯碗,“這裏距離硃筆閣太近,破開星光鎖的瞬間,竹風窗就會抵達。屆時想要拼命逃跑或許能逃,但想要轉身再取隕星,必定會被他抓到間隙,到時既無隕星,人也逃不掉。”

    “但困在此地也不是長久之計。”素霓生又盛一碗湯遞出,試探道,“或許可以先行離開,再從長計議?”

    “想都別想。到手的隕星,沒有丟下的道理。”枕青溪將湯一氣飲盡,“等我再歇兩日,試試看空間術。”

    “便是那日取石心的術法?確實玄妙非凡。”素霓生想起她詭異消失的身影,空間術詭異難測,她一開始並未選用空間術破南斗六星鎖,便是說空間術破鎖的把握,甚至低於折蘋劍氣。

    “等着就是。”

    又兩日過去,枕青溪喝竹葉湯喝得兩眼發青,人愈發憔悴,面色愈發枯黃。不知是因飢餓難耐,還是因傷勢加重。

    但素霓生在能夠落腳的地段來回搜查,也未找到除卻竹葉外其他能夠食用的東西,所以,可以預見,在他們困在此處的日子裏,枕青溪只有竹葉湯喝。

    第七日,素霓生嘗試性掘開地面,試圖尋找些食材。

    食材未曾尋見,卻在坑洞邊緣,尋到一隻完整的掌骨。

    掌骨修長,素霓生稍加比較便知此骨當是男子右掌,不知爲何留在此處。可惜血肉已作塵土,否則……

    素霓生瞥一眼面色蠟黃的枕青溪,她說不準會喫呢?

    “食物沒有找到,骨頭倒有塊完整的,十二娘子有沒有興趣來鍋高湯?”素霓生拎着掌骨在枕青溪面前晃了晃,是見她悶悶不樂,有意逗趣。

    怎料枕青溪一見掌骨,立時坐直身子,將掌骨拿走,反覆翻看。

    竹空明背身而立揮舉右臂與她道別的情境驟然浮現於眼前。

    竹空明沒有右手,但餘下的右臂之上卻有星辰之力。雖然他未曾說明那隻右手爲何斷去,但卻提過曾觸及隕星,因而獲得了星辰之力。

    這隻掌骨,或許就是竹空明失去的那隻右手。

    觸及隕星卻能尚存,這掌骨……

    “素十三,拿着。”她將掌骨拋給素霓生,而後扶着竹竿起身,“用這隻掌骨,去破南斗六星鎖!”

    素霓生不明所以,遲遲未動。

    經前幾日竹風窗出手,南斗六星鎖已是增強許多,倘若這隻掌骨不能破開南斗六星鎖,星光反噬之力會將他也重創。

    一名傷患在此已多有不便,倘若他也重傷,枕青溪就只能等死。

    “十二娘子,倘若這隻掌骨不能破開南斗六星鎖,或許日後你連竹葉湯也沒得喝。”素霓生掂了掂掌骨,猶豫不決。

    枕青溪道:“沒得喝就沒得喝,快喝吐了。”

    素霓生驀然笑起,而後召出紫金十三絃,翻轉琴身,扶枕青溪坐臥琴背之上,隨後御風而起。

    上升些許距離之後,素霓生停在半空,目不轉睛望着不遠處的無形之鎖道:“如果能夠破開南斗六星鎖,去往何方?”

    “向西七百里,亂石鎮。”枕青溪早有打算,“將我擱下後你就可以離開,蒼鵬翅羽多半就在陰幽谷內。”

    “陰幽谷?你是說那煅體罡風,是蒼鵬翅羽所生?”素霓生愕然蹙眉,片刻後散去眉間愁雲,手握那隻掌骨,低聲開口,“在此一舉了。”

    靈氣盡入掌骨,催其擊向上空。

    掌骨飛速衝向南斗六星鎖,星光再現!

    二人死死盯住那隻掌骨。

    枯骨與星光相抗,細弱檀金之光徐徐綻開。

    霎時間,星光消散。

    南斗六星鎖,瞬時瓦解!

    來不及思考與驚訝,素霓生立時全力御風踏雲,攜枕青溪一同死命向西奔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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