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不問問別人都去哪兒了?因爲這一刻他的心裏沒裝着任何人。
婚禮在東南邊小羽的家,陌巖則朝西面走去。前兩天陰雨不斷,今日總算放晴,他得出來透透氣。七月初的山林真是綠得不像話,走在山間的土路上,隨腳踢着石子兒,有那麼一刻他似乎回到遙遠的童年,對這個世界的概念僅限於周圍的幾裏地和家裏的若干長輩。
嗯,等他長大了,會娶個什麼樣的媳婦呢?首先要文靜!最煩那些整天上躥下跳、嘰嘰喳喳的,他還怎麼看書?當然更不能老頂撞他,他是個自尊心頗爲敏感的男孩。或者說,小事上可以和他爭兩句,大的方面得他說了算。女人就該有女人的樣。
想着,陌巖俯身從路旁揪了棵五尺來長的大黍,像拂塵一樣握在手中,邊走邊搖擺着野草,情緒飈到極點,索性放聲唱了起來:
“洗臉洗半邊,
“炒菜不放鹽,
“水果園裏我賣家電,
“大學畢業不進公司,去種田。
“誰叫我,哎哎哎,
“那麼趁錢……”
篦理縣這一代的山區地廣人稀,大部分居民聚集在山勢較緩的東、南、北三個地帶。一直屬於經濟落後地區,但該有的設施也慢慢有了,尤其是通電以後。原來電、還有電器,能給人的生活帶來那麼大的轉變啊!目前村民們的致富熱情高漲,很多人家裏買了收音機,聽說村長在外打工的兒子下月就能抱臺電視回來。
山區西部則是一片高聳入雲的險峯,當中夾着座常年不見光的深谷。即便在豔陽高照的夏日,這一帶也陰雲繚繞、濃霧不散。如果山區的東南北部是色澤亮麗的油彩畫,這裏無疑是濃墨山水,向光處爲慘淡的白,背光處是陰森的黑。小羽曾遇險的那塊沼澤地就是在這一區同東南區的交界。
若是開着直升飛機去山谷上方用探照燈往下照,能看到尖牙般怪石林立的谷底,所以並非如傳說中的深不可測。然而誰也沒膽量走下去瞧瞧,黑漆麻烏的誰知道底下都有些什麼玩意兒?
陌巖正是朝山谷的方向行去,一聲聲淒厲的鴞叫聲在四周迴盪,像是在警告路人即刻止步。
“大白天的叫什麼?”他擡頭衝山腰斥道,“喔——喔——誰不會叫嗎?”
山路越來越艱澀崎嶇,最後因爲人跡罕至,路乾脆斷掉了。這當然難不倒陌巖,一腳踏下去,藤根虯結的地面上便有了一小塊平地。揮揮胳膊,勾肩搭背的樹叢中就現出一條通道。只是這一帶長着特別多的鬼針草,走一路難免沾得褲子上都是針。
是的,他想去瞧瞧那座山谷。自打去年夏天搬來蓖理縣,還沒到這一帶逛過,所以也就沒注意到在他身後百米左右的地方,有兩個三十來歲的人一直在跟着他。
一人禿頂,方額鷹鼻,一身黑西裝倒可以替陌巖去做伴郎。周身上下看不到武器,當然,也許只是因爲那個人自己就是一件、或者幾件組合在一起的武器。從腳印的深淺來判斷,這不可能是個純粹的血肉之軀。
另一人黝黑瘦削,白色道袍一塵不染。腳步輕得像羽毛,每一步比同伴邁得要小,步速也慢,卻絲毫不落後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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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鄉下的傳統,主婚人一般由新郎父母擔任。藥師佛自稱是隴艮的叔父,來後沒多久就被親家叫去做準備了。
而允佳看到小川時,小川自然也認出了妹妹,即使她的大波浪秀髮已被編成兩隻土土的長辮。雙手插在剪裁合身的西褲口袋裏,小川朝妹妹走過來。小川幼兒時期是圓眼睛、鼓臉蛋的可愛樣,隨着年齡增大,口鼻變得秀氣起來,只是兩條眉毛較粗,再配上小光頭,有點兒少年武僧的氣質。
瞧見允佳身後還有個明眸皓齒的小女娃,頭頂才及他的胸,在這個大喜之日裏穿了件印滿金黃花的紅色短袖褂,脖子上掛了串鞭炮,讓人有種想要一把將她抱起來的衝動。探頭過去問她:“小妹妹,你叫什麼名字?”
面前的允佳連連衝他擺手又擠眼:“不是、妹妹。小川哥哥,她是那個……”
“什麼?誰?”
小川是魅羽收養的第一個孩子,只不過一直由大師姐帶着,所以並不管陌巖叫爸爸。後來聽說養母轉世成了個小娃,名叫小羽。同允佳一陣暗語後,恍然大悟,“哦,她是、那個……”
小川收起笑容,肅立,衝小羽恭敬地作了個揖,“小羽,你好。我是允佳的兄長,小川。”
小羽點了下頭,“免禮平身吧。”左手從胸前的一串爆仗裏抽出兩根,右手舉起打火機“啪”地點着,隨手往半空一扔。
“砰!砰!”
“陌師伯給的這玩意兒真好用,”她盯了一眼手中的打火機。隴艮已將放鞭炮的任務交給了她,除了脖子上掛的這串,院門口還有一堆。
扭頭,見允佳在四處張望,問:“怎麼了?”
“我爸爸爲啥還沒來?”允佳面帶憂慮地說,“他不會又犯病了吧?他今天可是伴郎。”
“你爸爸,”小羽在兩個比她高的孩子當中來回踱步,“搞不好,是去那裏了。”
“哪裏?”允佳問。
“這幾天他衣服上經常沾着鬼針草的針,可能是偷偷跑去西山玩去了。”
“那我們去西山找他吧,新娘都快到了。”
小羽搖頭,“西山沒路的,還挺遠,除非你會飛。”
“我會,”允佳說。
“我也會,”小川說。
小羽摸着脖子上掛着的鞭炮,琢磨了一會兒,“要這麼說的話,我也能騰空,不過你倆可得牽着我。”
於是三個小孩離開熱鬧的人羣,在山路上走了陣兒。待周圍見不到人了,允佳和小川運氣,雙腳離地一尺左右。小羽可不會他倆那種飛法,還得先盤腿坐到地上,再按照8浮運轉的次序調動真氣在穴道中運行。
就這麼盤着腿上升了一米高後,允佳和小川一左一右牽着她的手,三人在空氣中沿着山路滑行,速度比走路要快得多。萬一前方出現行人,只需立刻降落到山路上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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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巖站在崖壁凸起的一塊石頭上,腳下便是幽暗的山谷。他的手裏晃着那根大黍,眼睛盯着漆黑的下方,也不知在想什麼。
過了十來分鐘,大概看厭了,打算轉身離開,卻見山谷中央的濃霧中緩緩升起一樣事物。剛開始以爲是隻巨型蘑菇,居然有飯桌那麼大,半透明的白色菌傘上圈圈點點的。
待蘑菇又升得高了些,能看清菌傘下那一條條蠕動的口腕和觸鬚,陌巖才意識到這是隻大水母,還是活的。水母不應該生活在海里嗎?怎麼會從暗無天日的山谷中冒出來?到底是他瘋了還是世界瘋了?不行,他得去瞅瞅。想着,雙腳離開石凸,邊朝前飛邊降低高度。
“至於嗎?”身後幾十米處躲着的加藤不耐煩地說,藏在袖子裏的右臂在不斷變換成各式各樣的槍械,“一炮解決了他不就完了?”
“你不瞭解這個人,”身邊的無澗平淡無波地說。無澗的右手擡在胸前作爪狀,爪心向下。“此人看似隨和、憨直,實則心機重、警惕性高。若不是他中了咱們的蠡馫散,早就發現咱倆了。”
此時陌巖已飛至水母近前,伸手去拍水母的頭。無澗右手側翻,手指忽地張開又合上。水母受他遠距離操控,肚子裏像亮了盞燈,滿載電流的毒須將陌巖整個人包了起來。陌巖在包裹中顫抖着、掙扎着想要回復自由,水母越來越亮,將常年不見光的谷底照了個通透。
無澗和加藤見時機成熟,雙雙從藏身處躍出,朝山谷中央飛去。然而在他們剛進入山谷不久,陌巖從水母的包裹中伸出一隻手,朝着東南方扔出一樣事物,擊打在一座山壁上。隨即只見周遭山壁包括擊中點在內的五個地方,同時朝陌巖射來五道光束。
光束在陌巖身上彙集後,電水母碎成一塊塊凝膠、脫落。光束隨後嘩地朝上空散開,在山谷上方支起一把五色巨傘,將三人罩在傘的下方。巨傘緩慢轉動着,彷彿有萬千神佛在跟着吟唱:
“爐香乍熱,法界蒙薰,諸佛海會悉遙聞,隨處結祥雲……”
無澗見狀變色,於半空中停步,衝陌巖說:“你擺了陣?你早在我們來這裏之前就擺好了陣,等着我們上鉤?”
陌巖默然地站直身子,那套灰不拉幾的襯衣長褲在他身上簌簌地拍打着,像被什麼勁風吹着一樣。
“難道你沒病,裝的?不可能!”加藤說着,同時擡起已變作一柄激光炮的右臂,指向陌巖。
陌巖嘴角浮起一絲幾乎可以被稱作嫵媚的笑容,眼睛裏射出的淡藍光芒裏則盡是不屑。
“有病沒病,都不妨礙我收拾你們兩個毛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