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爲袁明珠的緣故,寧馨兒總是瞧路鳴哪兒不順眼,覺得他就是個什麼事都不幹的浪蕩子,根本配不上明珠,偏偏明珠愛他愛得死去活來的。
路鳴不做聲了,舉起雙手,表示投降,他這麼做實際上是不想讓明珠爲難。
喫完後,路鳴把杜鵑安置在樓上的一間套房裏,心裏好像一塊石頭落地了,很長時間以來,杜鵑是他的一塊心病,他不知道該怎麼辦,現在被逼無奈,只好把她贖身出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這房間倒是很漂亮,配得上杜鵑妹子,不過時間太晚了,沒辦法裝飾一下。”採蓮看了整個房間笑道。
“裝飾什麼啊,我覺得哪兒都挺好啊。”杜鵑滿心歡喜道。
她先前住的雖然是一棟單獨的樓房,可是房間的裝飾卻充斥着奢靡、浮華甚至有些墮落的氣息,跟她生來那種清冷的氣質並不相符,待在裏面有種令人窒息的感覺,她非常不喜歡。
可惜她身不由己,一切都得聽從養母的擺佈。
那座樓房與其說是她的住宅,倒不如說是困住她的牢房,也是她葬身的火坑,現在能從那個火坑跳出來,從今以後自由自在,不要說住在這樣的豪華套房裏,就算是住在貧民區的大棚戶裏,她也心甘情願。
更關鍵的是,救她於水火之中的人,正是她所心儀的男人,這太難得了。她覺得自己的運氣真的是太好了,昨天還覺得要活不下去了,今天卻一步登天了。
大家又在房間裏說了會話,然後看看杜鵑都需要什麼,準備明天買了送過來。
算來算去,還真不缺什麼。
一般住在這裏的人都不會自己燒飯喫,而是出去喫,要不然就叫飯館做好送過來,住在這裏也就是燒水煮茶或者煮咖啡,洗衣服大樓裏有洗衣房,需要自己做的就是打掃一下衛生。
萬國公寓就是這樣的地方,凡是住戶需要的,基本上都給你想到了,而且也都配置好了。當然這裏的租金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而且只出租不出售。
張子揚開車帶着採蓮走了,寧馨兒跟袁明珠私下嘀咕了一陣,也獨自駕車離去。明珠卻留了下來,住在路鳴的套房裏。
“我得在這裏住下看着你了,不然就是我同意,馨兒姐也會找你算賬。”明珠伸了一個懶腰說道。
“沒這必要吧,難道你真不放心我嗎?”路鳴苦笑道。
“哼,我要真不放心你,會讓你替她贖身?即使同意你給她贖身,也不會讓她跟你住在一個大樓裏,至少得把她趕出上海纔行。”袁明珠正色道。
“嗯,那就是說相信我了,大恩大德啊。”路鳴拱手笑道。
“去你的,我再相信你,也得有自己的姿態吧,不能就這麼放任自流。”袁明珠搖着腦袋說道。
“你是想要宣示主權啊。”路鳴大悟道。
“對了,你還算聰明,這就是告訴別人,你是我的,別想太多了。”袁明珠揮手道。
“恐怕是你想太多了,路鳴和袁明珠的關係,全上海差不多都知道的吧。”路鳴假裝以手遮臉道。
“那也不行,我得時常表示一下,以免有些人健忘,或者假裝不知道。”袁明珠站起來走了幾步。
好在他的沙發寬大,比一般的單人牀還舒服,睡着倒也不累。
他剛剛躺下,袁明珠坐在他身邊說道:“這種事只許你做這麼一次,下次絕對不可以了。”
“哪裏還會有下次?我也沒那麼多錢啊,不會了。”路鳴堅決道。
“這個不好說,萬一哪天路大少爺善心發作,砸鍋賣鐵也要拯救幾個苦命的女孩子出火坑呢。我不是說你做得不對,不說全國了,光是上海比杜鵑悽慘的女孩子多的是,你救得過來嗎?”袁明珠說道。
這句話像一道霹靂震撼了路鳴。
是啊,杜鵑在這一行當裏還算是頂尖的,喫穿不愁,除了身不由己,賣身於人,也並沒有受太多的苦。那些沉淪在社會底層朝不保夕的女孩子太多了,遍佈上海各個角落。
這些苦命的女孩,隨時都可能遭遇各種各樣的悲劇而結束自己的生命。
她們苟且活着,其實是生不如死,有勇氣的,或是在人世還有一份牽掛的,才能艱難支撐下去。
問題的關鍵是什麼?
是貧窮。
貧窮難道就不能改變麼?
真的很難。
因爲表面原因是貧窮,更深的原因卻是制度,誠如魯迅先生說的那樣,中國兩千年封建社會實行的就是人喫人的制度。
像他和袁明珠這樣的人,基本就是處在食物鏈的頂層了,哪怕不喫人,至少不會被人喫掉了,但是這樣的人有多少?多不過千分之一吧。
他想到了安德烈向他介紹的蘇聯布爾什維克制定的制度,那個推翻沙俄王朝的新社會。
那裏人人平等,勞工階層是國家的主人翁,而不是被壓迫者,馬克思所說的工人創造的剩餘價值全都集中的國家手裏,然後進行公平的第二次分配,而不是聚斂在少數資本家和統治者手上,任由他們揮霍。
他沒有去過俄國,對安德烈的話也是半信半疑,但是從他以前接觸到的各種讀物看,蘇聯的確是勞工階級的天堂,他們不但打倒了那些以沙皇爲主的壓迫者,而且把他們剷除乾淨,國家是由勞動者組建起來的,領導人也是由勞動者自己推舉出來的。
這樣的制度是否適合於中國?
中國是否也應該實行這樣的全民公平的制度?
“你在想什麼?”袁明珠問道。
“沒想什麼。”路鳴笑道。
“你明明在想什麼,還不肯說出來,你要真想去樓上過夜,我也不攔着你。”袁明珠氣哼哼道。
“我跟你說過,把杜鵑從火坑裏救出來,然後再幫她一把,讓她靠自己努力平淡地生活下去,我就算完成心願了,不會再有任何是非。天地爲證,我說到做到。”路鳴發誓道。
“你別想歪了,我不是嫉妒,更不是針對杜鵑,而是怕你開了這個口子,一個接着一個地往家裏搬。”袁明珠拍了拍路鳴道。
“明珠,你放心吧,杜鵑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路鳴誠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