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到晚上的時候,上午抓來的人已經放走了一半。
不過這些放走的人也都經過了初步審訊,可以認定基本沒有共-黨嫌疑。
現在審訊依然在進行中,不過都是口頭審訊,沒有動用任何刑具。
路鳴的話在這座大樓裏還是管用的,要不然這些無法無天的審訊人員,不可能這麼老實,他們的手早就癢癢了。
“路長官,我怎麼覺得有些不對勁啊,感覺抓來的人裏好像沒有地下黨的人。”翁百齡喫晚飯時對路鳴說道。
因爲要審訊不少人,路鳴沒有回家,也是怕有什麼意外情況發生。
“現在言之過早,等所有人都查清楚了再下結論吧。”路鳴淡淡說道。
“哎呀,這都快放走一半人了,連個地下黨嫌疑人的影子都沒見着,這不對勁啊。”翁百齡愁眉苦臉道。
路鳴不得不承認,翁百齡的嗅覺還是很靈敏的,他的預感是正確的。
“這也沒什麼,本來共-產-黨地下組織的人就不多,咱們要追查這些人,就好像在沙子裏淘金一樣,要有耐心,一點一點的篩,金子總會露出來的。”
“這倒也是,但願晚上能有一個好結果吧。”翁百齡深吸了一口氣說道。
路鳴其實很想說:晚上,你還是做夢去吧。
他當然不會這麼說,只是笑一笑,繼續喫着自己盤子裏的牛排。
兩個各懷心思的男人,都在打着自己的算盤,也算相安無事。
董先生是從報紙上知道康威大廈被封鎖,裏面所有人被抓捕的消息。
他的心不由懸了起來,直到他在《申報》的廣告欄裏看到一則搬家廣告,這才放下心來。
這則廣告是個暗號,說明上海市工委的人已經全數安全撤離,而且是撤出了上海,轉移到別的城市了。
董先生趕緊回家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安意,安意也放下心來。
不過安意還是不滿意,接着就埋怨道:“都是路鳴的錯,如果不是他出的主意,復興社怎麼會把矛頭對準那座大廈,市工委的同志也不用這麼着急撤出上海。”
“你這人怎麼這樣啊,路鳴不出主意,別人也會想出來,不過是晚幾個小時或者一天兩天,李復生同志被汽車撞倒前直奔那座大廈,就是傻子也能分析出來,那座大廈裏有我們的祕密據點。”董先生就差埋怨她不懂事了。
安意也承認董先生說得很對,可是市工委的人撤走了,她的任務就擱淺了,只能乾耗着,不知道下一步應該做些什麼。
董先生給總部發出電報後,總部在第二天就回電了,肯定他發出最高警報的做法,另外對安意的工作安排只是一句:原地等候命令。
安意感覺自己被困在這裏了,而且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上級才能給她重新安排任務。
她實在閒不住,就上街買了織毛衣的鋼針,把董先生幾件破舊的毛衣都拆了,重新給董先生織毛衣,董先生怎麼攔都攔不住。
“我要是不申請來上海就好了,在戰場上跟敵人真刀真槍的戰鬥才過癮,現在憋在這個高級公寓裏,我快成資產階級大小姐了。”安意嘆息道。
她剛到時,以爲董先生每月一百元的薪水夠高的了,的確也是夠高的,但是住在萬國公寓裏,只能算是貧困戶。
也就剛剛夠喫飽肚子,像樣的館子根本不敢問津。
萬國公寓裏有天然氣管道,但是不許住戶生火做飯,只能燒開水泡茶或者衝咖啡。
天天能洗熱水澡,除了貼身內衣,住戶不許洗衣服和被褥,大件的衣服只能送到洗衣房去洗。
這對公寓裏的絕大多數住戶不會造成困擾,相反,他們要過的就是這種生活。
住戶大多是外國人,本來就沒有在家裏煮飯的習慣,他們都是在外面餐館裏喫飯,衣服也沒有自己手洗的,都是送到洗衣房。
而對安意這樣,習慣了在根據地撒開手腳洗衣服的人,那就等於是受罪了。
他們兩人的一日三餐都要去外面買,洗衣服也要花錢,要不是房租和一些雜費由路鳴承擔,別說每月一百元收入,就是五百元也不敢在這裏生活。
安意本來跟董先生約定,每月最多花二十元錢,剩餘的全部積攢起來,給組織籌集活動經費,可是生活一些日子後,安意就發現錢怎麼都省不下來。
原來董先生自己的時候,什麼都將就,抽菸、喝茶都不用花錢,路鳴送他的麪包、餅乾、罐頭食品,董先生就拿來充飢,每月也就花個二三十元就夠了。
現在有了安意,許多地方不能省了,喫飯要像個喫飯的樣子,穿衣也要講究一定的品味,畢竟是住在萬國公寓,打扮得太土了容易讓人懷疑。
董先生給安意買了幾套衣裙後,手裏的積蓄就花光了,就這樣買的還是一般料子的衣裙,根本不敢買名牌。
兩個人每月的生活費現在也漲到了五十元錢,這還不算要買換季衣服的花銷,如果都算上,每月一百元精打細算,也難免捉襟見肘。
安意暫時不用想着工作了,把心思都放在照顧董先生生活上。
結果發現平凡生活有時比打仗還要難,什麼地方都要算計一番,算計來算計去的,整個腦瓜仁都疼。
“你也別算計這些了,大不了我豁出點臉面,讓路鳴給我漲薪水。”董先生有點不安,他也是覺得安意算計着花銷,太爲難了。
“咱們不求他,別忘了他是什麼人,他現在願意給我們一些幫助,到了關鍵時候是會跟我們算總賬的。你放心,我能想出辦法的,這點小事難不倒我。”安意蠻有把握地說道。
董先生苦笑,這些日子共同生活下來,他發現安意還是個不錯的女同志,就是有時候太執拗了。
安意顯然是個急性子的人,她對路鳴產生的怨念一時無法消除。
好像交通員發生事故、上海市工委不得不撤出上海,她因此無法投入工作,這些事情,一股腦的全都怪路鳴。
安意畢竟剛從根據地來到白區,對上海的情況不熟悉,急於完成組織上交給她的任務,董先生覺得這是可以理解的。
董先生擔心路鳴看出安意的態度,他無法跟路鳴做更多解釋,安意是他的夫人,這個謊他還得說下去。
不管怎麼說,只有慢慢的磨合,等安意熟悉了上海的情況,也許漸漸會改變自己的想法。
“要不讓路鳴給你介紹個工作,他答應過的。”董先生說道。
“我都說了,咱們不求他,你這個人怎麼是個軟骨頭啊,咱們非求他不可嗎?”安意發火了。
“好,好,那你來解決,其實我的衣服都能繼續將就,不用買新衣服,男人嘛就是一套西裝一雙皮鞋就能過四季了。”董先生無可奈何了。
“你那套西裝都沒法補了,皮鞋磨得快沒底了,怎麼將就?還有你的襯衣也得買兩件,不能總是晚上洗白天穿,結果根本沒幹透,溼漉漉的衣服穿在身上,那會做病的。”安意頭疼道。
這時候,安意才流露出一個女人應有的表情,有煎熬,有不捨,也有對他人的關愛。
董先生只好笑笑,自我安慰道:“沒事,我早就習慣了,不管怎樣,我們的生活要比在山裏的大部隊好過多了。”
董先生也曾產生過向路鳴借錢的念頭,索性借幾萬元,立下字據,等革命成功以後連本帶利歸還,他相信路鳴能夠答應。
如果能借到幾萬元,不但他和安意能有一個穩定的生活,還可以幫助上海市地下黨組織解決一些活動經費。
這一年多來,他一直得到路鳴的支持尚且如此,估計地下黨組織各個分支機構的日子就更難過了。
可是想到安意那脾氣,他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再說上海市地下黨組織也未必會同意他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