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太大了,瞞着政府跟日本人私下談判,往小了說是對政府的蔑視,往大了說就是私自出賣國家的利益。
路鳴這才明白,汪蔣不和已經到了何種程度,他真的不想牽扯進這種事裏,可是現在已經稀裏糊塗的被拉進來了。
將來回顧歷史,某年某月某日,有那麼幾個人,揹着政府,以小集團的形式在汪府妄議國事,那還了得?
路鳴就是有十個腦袋都不夠殺的!
汗,實在是汗!不禁汗顏,而且汗流浹背!
路鳴想馬上離開這裏,像一隻鳥兒一樣連夜飛回海,可惜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他沒有翅膀,也沒有拍案而起、摔杯而去的資格。
不過汪先生敢這樣做,也是有他的底氣,他是國民黨內威望最高的領袖,也是政府首腦。
他雖然沒有軍權在握,但在政府內的地位並不弱於蔣先生,甚至還高那麼一點。
在大家心目中,汪先生可是先總理遺屬指定的繼承人,他和蔣先生的政治博弈,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
汪先生之所以敢撇開政府私下跟日本人談判,不怕別人說他賣國,他自信政府內部還是擁護他的人居多。
他這是在豪賭個人命運,這就註定了汪蔣之間必將惡鬥下去,永無寧日。
“如果盛公願意出面,我看這件事就有希望達成共識。”陳-公-博說道。
“老盛太清高了,清高到不願意跟日本人做任何生意,更不用說跟日本人談判了。日本商界對他十分敬重,但要求他因此改變營商模式,跟日本進行商貿往來,恐怕很難啊。”汪先生話中有話道。
“四哥,你看這樣行不行,我跟小路回上海見見老盛,好好勸勸他。做生意嘛,只要能賺錢不就行了?”陳璧君說着,又把路鳴的手握在手裏。
路鳴感覺她的手肥厚而且汗津津的,這位夫人還真是把他當小孩子了。
“沒用的,你去說還不如小路私下跟他說管用,咱們還是讓小路試試吧。”汪先生說道。
1853年的路易十三已經倒在每個人的杯子裏了,可是被這件事中斷了,誰都沒喝一口。
陶希聖已經端着酒杯晃了很久了。
此時,大家一起舉杯相互致意,表示應該可以喝了。
這麼好的酒沒人乾杯,而是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品嚐着。
酒喝到嘴裏,路鳴也有種迷醉感,不僅感覺到酒水的甘醇,更有一股橡木的清香。
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在身體裏瀰漫開來,整個人好像都被這種感覺滲透了,恍惚中有一種輕飄飄的出世感。
“啊,好酒。”陶希聖讚道。
這一瓶酒就這麼一點點喝下去,大家都沒喫菜。
喝這麼好的酒,喫任何菜餚都是一種褻瀆,必須幹喝才能保持那種純淨的味道。
喝完這瓶酒後,又打開一瓶蘇格蘭威士忌,汪先生笑道:“小路,聽說你最喜歡這種酒,特地爲你預備的,你多喝點。”
路鳴點頭道謝,汪先生籠絡人的手段還真是高明,雖說以他的地位,根本無需籠絡任何人。
“先生,土肥原賢二先生已經抵達上海,他託人傳話過來,想來拜見您。”陳-公-博說道。
“那你就幫我安排一下吧,等下看看哪天有時間。”汪先生想了下說道。
“土肥原不是關東軍特務機關長嗎?他來上海做什麼?”路鳴感到詫異,忍不住問道。
“他是來看望白川大將的,其實就是來訣別的。這個大韓民國臨時政府啊,正事兒幹不了,盡在這兒跟我們搗亂,我們那裏談得好好的,剛有點眉目,虹口公園就被炸了。”陳-公-博氣憤道。
“金九手下的這幫人就是一羣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傢伙,跑到中國來瞎折騰,專門幹些見不得光的事。”高宗武冷笑道。
路鳴心頭差點噴出一口血,這都是什麼鬼話,日本人炮轟上海,死了那麼多無辜者,炸他們一下都不行嗎?
路鳴是虹口爆炸事件是的全盤策劃者,他雖然不居功,但是說這不是正經事,他是絕對不會認同的,他還嫌殺少了呢。
日本軍方,不僅毫無理由地向中國開戰,戰後還在中國的土地上開什麼祝捷大會,不炸你炸誰?
“韓國人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雖說這種做法不妥當,這種事日本人心知肚明,怪不到咱們頭上。”汪先生說道。
大家一邊喫,一邊談論着最近上海、南京發生的一些事,關於跟日本人談判的事卻沒有再提起,路鳴真還想多知道一些細節。
喫完飯,陳-公-博、陶希聖和高宗武都告辭走了,路鳴也要走,卻被汪先生留了下來。
“你難得來一次南京,我們多談一會。”
路鳴跟着汪先生來到書房,陳璧君親自送過來兩杯茶,順便坐在了汪先生旁邊。
“這件事人多的時候我不好跟你說,你知道我爲什麼支持你組建祕密特工部嗎?”汪先生問道。
“當然是想栽培晚輩。”路鳴欠身笑道。
“關鍵你是一塊好材料,我知道你一直在研究日本的情況,我就猜測你成立特工部也是要對日本進行情報工作,這樣很好,以後十年之內的中日關係將會關係到我們國家的生死存亡。”
路鳴完全沒料到汪先生會說這樣的話,這顯然是一個有遠見的人才會說出的話。路鳴點點頭表示贊同。
“可是我們對日本的瞭解遠遠不夠,雖然我們留學日本的學生很多,遠遠超過留學歐美的,但是留學生對日本的瞭解都是表面上的,非常膚淺,根本不足以從根本上改變中日關係的走向。”汪先生懇切地說道。
這個觀點路鳴也覺得很正確,沒有毛病,原本緊張的心情放鬆了一些。
“我希望你建立這個特工組織能夠真正讓我們瞭解到日本的情況,無論是日本的高層、軍界還是普通的日本老百姓,他們的想法到底是什麼。我們要制定對日政策,就需要大量準確的情報支持。”汪先生口吻竟然讓路鳴想起了弗蘭克老師。
“我一定會好好做的,絕不辜負前輩們的期望。”路鳴跟上了汪先生的節奏。
“這一點,我非常佩服老盛,他在十多年前就告訴我們必須注意情報的蒐集和分析,我們比他晚了十年才意識到這一點,他的生意能做大,成爲上海王,也許就是因爲有足夠的經濟情報支撐。”汪先生豎起拇指誇讚道。
“老伯也經常這樣教誨我,我的很多想法都是從他那裏得來的。”路鳴謙遜道。
“古人說治大國如烹小鮮,其實就是說許多事的道理是相通的,治理國家和做生意也是一樣的道理。特工部的編制我給你搞到了,聽說老蔣還是不給你經費,如果經費上遇到難題就告訴我,我再幫你想辦法。”汪先生諄諄善誘道。
“不必麻煩先生了,經費問題我自己可以搞定。”路鳴忙笑道。
“嗯,我估計老盛肯定是全力支持你的。另外我也跟你說一下,你對日本搞情報工作,未必就一定是敵對性質的,你也知道我準備用後半生來致力於中日和平的事業,但願在我有生之年,中日不會發生戰爭。”汪先生緩慢卻堅定地說道。
“先生,您覺得有這種可能嗎?我怎麼感覺日本一直在磨刀霍霍的?”路鳴苦笑着問道。
“的確是希望不大,但只要有一線希望,就要把百分百的精力投入進去,萬一成功了呢?我們的國家雖然大,可是太落後太貧窮了,經不起折騰啊,百姓在戰亂中苦熬了多年,不能再繼續下去了。有人說我不自量力,最後可能身敗名裂,那我也不會退縮。”
汪先生有些激動地說着,然後指着牆上一副對聯,上面寫的是林則徐的一句名言:苟利國家生死已,豈因禍福趨避之。
“當我準備好炸彈,準備炸死醇親王那天起,我就給自己寫好墓誌銘了,那一天我就跟她訣別過了,我僥倖未死,這麼多年已經算是苟活了,只要能爲國家百姓謀福利,能爲國家奠定百年的和平基礎,我個人生死榮辱算得了什麼?”
汪先生揮舞着拳頭,聲情並茂地說着,陳璧君摘下了眼鏡,在用手絹擦拭眼睛。
路鳴的眼睛也溼潤了,他知道自己已經有些中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