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想來想去,還是這種最直接的辦法最妥當,最不容易招人懷疑。
袁明珠是他的未婚妻,他向未婚妻解釋暫時不能回上海的緣由,這總是說得過去的。
路鳴知道,他的這些話用不了多大一會兒,就會一字不差地傳到董先生和安意的耳朵裏。
董先生和安意得到消息後,很快就會向總部彙報,總部也會立即啓動內部肅奸行動。
路鳴不得不暫時罷手,不能再向董先生泄露任何情報,除非共-產-黨總部把復興社這個內線挖出來,要不然的話他遲早會被戴笠抓住尾巴。
“怎麼會這樣啊,你們抓共-產-黨的內線跟你有什麼關係啊?幹嘛不放你回上海,我要找老伯去,讓他出面救你回來。”袁明珠在電話裏憤慨道。
“你不要管這事,也不要去找老伯,我這裏沒事,無非是暫時不能回上海,你要是想我就來南京吧。”路鳴如是說道。
在復興社大樓的偵訊室裏,戴笠帶着耳機聽着路鳴和袁明珠的對話,氣得他線條分明的臉膛都猙獰起來。
戴笠沒想到路鳴如此隨意,將復興社的絕密情報就這樣在電話裏輕輕鬆鬆說了出來。
雖然訴說的對象是他的未婚妻,但是這也違反了保密條例。
當然,戴笠並不認爲路鳴是在故意泄密,而是認爲路鳴自由散漫、目無紀律,這種人在高層數不勝數,不能不說是黨國的悲哀。
按照復興社的規定,除了睡覺說夢話,那幾個關鍵詞連碰都不能碰,哪怕獨自一個人關在屋子裏,也不能自言自語。
路鳴顯然是嚴重違反了紀律,如果是一般幹部,戴笠估計會立即下手將其逮捕,也許還會大刑侍候。
可是現在面對的是路鳴,戴笠發作不得,他知道這件事一定是賀衷寒告訴了路鳴。
假如要追究路鳴泄密的責任,那就等於把賀衷寒牽扯到裏面了,他可得罪不起賀衷寒這等大人物。
“難怪復興社成了四處透風的破房子,問題就出在這些高層身上,他們從來不把保密條例放在眼裏。永遠都是自行其是,以自我爲中心。”戴笠摘下耳機,怒聲罵道。
偵訊室裏的人全都默默看着他,沒有人敢發聲,這種大人物之間的事他們可不敢亂髮言。
“總部有奸細,敵人知道了a的存在,問題嚴重了。”
聽完袁明珠轉述路鳴的話後,董先生不由出了一身的冷汗,哪怕現在已經進入伏天了,他還是感覺渾身上下冷颼颼的。
“這可不是一般的泄密啊,關於a的任何信息都屬於總部的最高機密。”安意也悚然道。
她是到了上海之後才知道路鳴的情況,在根據地,哪怕她是總部保衛處的高級幹部,也不知道a的存在。
這說明什麼?
說明覆興社潛伏在總部的那個特務級別相當高,起碼比她當初的級別還要高。
“我必須馬上發報,讓總部首長立即處理這件事,這是十萬火急的大事,不能出任何紕漏。”董先生說道。
安意點頭同意,兩人急忙去了隱藏電臺的祕密據點。
雖然路鳴現在還不是他們黨內的同志,但是路鳴已經是總部最高情報來源之一,更何況路鳴還保護着這部傳送機密的電臺。
董先生打開發報機,先擬好電文,然後發報:敵人在我總部內部有潛伏特工,已經知道a的存在,望速查。
發完報後,董先生的心依然懸在,他有些擔心路鳴的處境了。
“安意,你說敵人把路鳴扣押在南京,是不是已經懷疑上他了?”董先生神色緊張地說道。
“這還用問嗎,要是不懷疑他,幹嘛扣押他啊。”安意沒好氣道。
“我是說敵人有沒有掌握到什麼核心證據,我擔心的是這個。”董先生嘆息道。
總部那裏只有最高首長知道路鳴就是a,其他人只知道有一個情報來源a,並不知道a具體代表了什麼。
可想而知,能夠接觸到a有關情報的人也不多,下發的情報都做了特殊處理,哪怕是逆向調查,也查不到a的情報源於何處。
敵人既然知道了a的存在,也就說明覆興社潛伏在總部的特務,就是少數那幾個能直接接觸到a情報的人員之一。
這樣一來,倒是給肅奸工作帶來很大便利,至少範圍縮小了。
而範圍縮小,並不代表工作就簡單了,相反可能更加困難。
能進入總部高層的人,都是經過層層考驗和選拔上來的,對於他們的調查已經經過了一輪又一輪。
如果前面那些層層篩查都沒能查出結果,現在想要挖出這個奸細,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一個小時後,董先生收到了總部的電文:暫停a的一切行動,電臺進入靜默狀態,等待啓動命令。
接到這份電文,董先生的心裏更沉重了。
他有種不祥的預感,總部那裏出現了重大問題,不然的話不會要求與上海聯絡的唯一一部祕密電臺暫時進入休眠狀態。
這是董先生從事這項工作從來沒有遇到過的事。
安意看到電文,也是悚然不已。
作爲一個老資格的保衛人員,她非常清楚這條命令的分量,這就等於斷電了,一切進入暗黑狀態。
“老董,這件事看樣子很複雜,比我們想象的還要複雜。”安意能想象得出總部目前的狀況。
“靜觀其變吧,我們也不能隨便打聽。”董先生搖頭道。
董先生控制的這部電臺,使命非常簡單,就是接收總部的命令,傳送上海同志的加急情報,除了這兩樣任務,他別的什麼都不能做。
這是來自總部最高首長的直接命令,其他任何事情都與他無關。
“我不能就這麼等着,下一步該怎麼辦呢?”
安意來上海幾個月了,她的工作始終處在停頓狀態,這和她幹活麻利的性格很不相稱。
“你的事我看也要暫停,先不要急着跟上海的同志接頭,現在是危險時期,不能暴露自己。”董先生對安意說道。
前些天,安意收到了總部的命令,命令她跟上海的同志接頭,重新啓動上海市工委的工作,只不過她現在還沒在報紙上看到上海同志的接頭啓事。
“那怎麼行,總部並沒有對我的工作有其他指示。”安意不同意董先生的話。
“我建議你暫緩行動,既然敵人潛伏在我們內部的特務已經知道a的存在,說明這個特務也能看到我們的許多機密文件,上海市工委重新啓動的情報敵人可能已經掌握了。在這種情況下采取行動,就是最愚蠢的自投羅網。”
安意想了一會兒,表示同意董先生的看法,但仍然對處在靜默狀態心有不甘。
上海市工委重新啓動的機密等級還不如a情報,既然敵人已經接觸到了a情報,那就可以推斷敵人已經瞭解到上海市工委重新啓動的機密。
可是總部並沒有改變原來的命令,這說明什麼呢?
她有些迷惑了。
如果連她都能推斷出來,總部首長一定也能推斷出來,按照目前的情況,各地的地下黨組織最好全都進入靜默狀態,不要採取任何行動纔對啊。
可是總部卻沒有這樣的命令。
這是不是總部設下的陷阱,在等待隱藏在暗處的奸細入坑?
安意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董先生也覺得是這個道理,但那個奸細會不會中計就不好說了。
狐狸和獵手的較量看似風輕雲淡,實際卻是驚心動魄,作爲一個外圍的觀察者,唯有等待,等待那槍響劃破天空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