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宋魂 >第58章 死不得
    “吱呀——”伴着乾澀的摩擦聲,木製的正門被推開,晨光照進大雄寶典,將黑暗一寸寸驅散。

    大宋永興軍路經略安撫使張齊賢,在白馬上善寺方丈的陪伴下,手持三柱高香,緩緩而入。隨即,在梵唱聲中,對着佛陀三拜九叩。

    青煙繚繞,將端坐在香案後的佛陀,映襯得慈悲而又莊嚴。

    與大宋其他官員不同,張齊賢不信道教,卻禮佛甚誠。

    每逢初一十五,只要不是在汴梁參加朝會,他必然要親自到寺廟中給佛祖上香。

    而在永興軍路京兆府長安城這裏,再虔誠的善男信女,也沒膽子跟經略安撫使爭頭香。

    所以,每逢張齊賢入寺敬香的日子,白馬寺的僧侶們,都特地把辰時到巳時這段時間留出來,單獨接待張居士一個人。

    並且,無論張居士來得早,還是來得遲,僧侶們的早課,肯定會在他左腳邁入大雄寶殿的那個瞬間開始。

    如此,張居士焚香之時,就能伴着誦經聲,平添三分莊重。

    張偉賢久居高位,豈能覺察不到和尚們是在努力拍自己的馬屁?

    但是,覺察得到歸覺察得到,他卻不願意戳破,更不會裝腔作勢拒絕這份便利。

    他只管儘量卡着辰時抵達白馬寺,每次上香在寺院內逗留的時間都不超過一刻鐘。

    如此,便不會讓其他香客等得太久,遠在西天的佛祖如果看到了,也不會怪他跋扈,反而會欣賞他這種與人方便的善行。

    此外,他禮佛雖誠,捐給寺廟的香油錢,卻不會太多,只是尋常人家的半月收入而已。

    這樣做,既可以避免有下屬官員爲了引起他的注意,重金向寺院佈施。

    又可以令其他善男信女明白,禮佛關鍵在於心誠,而不在於給佛祖塑更高的金身,蓋更雄偉的寺院。

    這就是“教化”二字的要義!

    大宋一共有十四位經略安撫使,如果放到漢代,就是十四位州牧。

    牧者,爲天子教化百姓也!

    一位優秀的州牧,決不能到任之後,就三把火亂燒,攪得治下雞犬不寧。

    而是要潤物細無聲。

    州牧廉潔奉公,底下官吏自然不敢胡亂伸手,偶爾有一兩個膽子大的,其心中也會有所忌憚。

    州牧不喜鋪張,底下的官吏自然也不會過於追求排場。

    州牧懂得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底下的官吏自然……

    不過,最近這段日子,張齊賢所信奉並推崇的教化功夫,顯然遇到了一些挫折。

    所以,今天他上過香之後,他在佛前逗留的時間,明顯比前幾次長了許多。

    和尚有眼色,不會來打擾他。

    四下裏的誦經聲,也讓他容易靜心。

    他已經年過花甲,不求什麼老當益壯,只想讓佛祖保佑自己,在上書乞骸骨之前,不要失了晚節。

    他已經察覺到,永興軍路這地方,官場內部各種勢力盤根錯節,外來的經略安撫使,很難做到令行禁止。

    他早就沒有了年青時的銳氣,不想大刀闊斧地梳理地方官場,只求完成官家交給自己穩定地方的任務,然後混個三師頭銜,榮歸故里。(注:三師,即太師、太傅、太保。屬於名譽性質,沒實權。但是能給家族帶來許多榮耀和發展便利。)

    ……

    “恩相,恩相!”彷彿佛祖故意要考驗他,還沒等他將心情平緩下來,判官梁顥已經急匆匆闖入了大雄寶殿,“京師那邊,有文書送達,需要恩相及時拆閱。”

    張齊賢此時此刻,最不想見到的人,其實就是梁顥。

    因爲,只要梁顥在這種時候找他,肯定是發生了天大的事情。

    然而,當聽到對方說出,自己跟他約定的暗號。張齊賢卻立刻笑着點頭,“嗯,知道了,你去外邊稍等,老夫這就回去!”

    說罷,又轉過身,雙手合十向佛祖告了罪。然後才緩緩邁開步子,從容不迫地離開了寺院,登車回返。

    待侍衛們幫他,將馬車的簾子拉下。他的臉色,立刻變得十分陰沉,“太素,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你居然親自來白馬寺找老夫!”

    “恩相恕罪,呼——”梁顥提前一步進了張齊賢的銅妝馬車,卻還沒有來得及將呼吸調整平穩。聽到上司追問,連忙喘息着迴應,“下官並非有意打擾,實在是,實在是這個消息越早讓恩相知道越好。定安縣令,三天在縣衙二堂前舉火自焚了。”

    張齊賢大驚失色,一連串的質問話脫口而出“你說什麼?張縣令自焚了?什麼時候的事情!去請他的人是誰?你不是暗中叮囑過了麼,要好言好語請他來京兆府?!去請他的人,做事怎麼如此不穩妥?”

    “是左軍巡使王全,坐鎮做左軍巡院七年,非常穩健的一個人。”梁顥知道這種時刻,自己用不着替自己辯解,拱起手,撿重點回應,“我派他去請張威之前,曾經親自調閱過他的履歷。確定他是跟轉運司這邊牽扯最少的一個,平素做事也很少出差錯!”

    “嗯——”張齊賢低聲沉吟,隨即又快速追問,“他不是從坊州去的定安麼?路上花了幾天?他先到了定安,還是張縣令先舉火自焚的?”

    “路上花了兩天一夜。他進入縣城之前,張縣令已經點起了火。前後差了大概一個多時辰!”梁顥皺着眉頭,繼續彙報,“恩相,這件事,王全身上,恐怕挑不出任何紕漏來!”

    “呵呵,兩天一夜,還好,他沒坐轎子去!”張齊賢氣得臉色發黑,卻不得不認同梁顥的觀點。

    從坊州轉道去定安,兩天一夜時間,對普通旅客來說,肯定不算耽擱。而王全奉命去“請”張縣令,路上走兩天一夜,就等於故意給對方留出充足準備時間了。

    只是,張齊賢身爲一路經略安撫使,即便看出王全在“放水”。也抓不到任何證據,更沒辦法拿對方怎麼樣。

    雖然在理論上,他有權力將對方革職。可罪名卻無法定得過重。而經略安撫使很少會在一地任滿兩年。當他奉命返回汴梁,地方官員們,自然有的辦法讓王全官復原職。

    “屬下已經安排人,去接應厲以賢,避免周崇那邊再出差錯。”作爲張齊賢的心腹臂膀,梁顥肯定不能只懂得向對方彙報壞消息。待對方瞭解完了目前出現的新情況,立刻說出了自己的補救方案。

    “厲以賢,也是京兆府的人吧?”張齊賢聞聽,再度皺起了眉頭,“王全是他的下屬。”

    “正是!”梁顥點點頭,聲音忽然變得有些凝重,“轉運司那邊的人手,如今都需要避嫌。咱們帶來的人手,對當地情況卻不熟悉。所以,先前屬下只能從京兆府借人。現在想來,卻是棋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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