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者剛纔給出的答案，他已經從王曙那裏聽到過一次，所以並不覺得如何匪夷所思
然而，正因爲不覺得匪夷所思，他心裏頭的失望，才愈發地無可抑制。
就像某處豪宅被人蓄意縱火，消防員聞訊竭盡全力趕過去相救。到了火場之後，卻發現縱火者乃是豪宅主人的親弟弟，並且仍然在繼續朝火上澆油。而豪宅的主人們，卻全都在好整以暇地看熱鬧，竟無一個出面阻攔！
“紅蓮教造反之後，官家已經開始着手削減雍王的權力。並且將控鶴司從他手裏拿了出來。”雖然沒有聽見韓青的指責，卻從他臉上的表情中，看出那層意思，劉承珪尷尬地嘆了口氣，低聲解釋，“但事情只要涉及到皇家，就沒那麼簡單了。莫說雍王身邊，有一大羣死忠，不惜犧牲自己替他頂罪。即便能抓到雍王是紅蓮教教主的真憑實據，也不可能像對待尋常百姓或者六品以下官員那樣，將他直接抓起來問罪。”
“對，連地方豪族，都能凌駕於律法之上。更何況皇親國戚！”韓青心裏再度冷笑，嘴上卻仍舊沒發出任何聲音。
這就是大宋！
君王與士大夫共治天下。法律對於六品以上官員，基本就成了擺設。
帝王的兒孫，只要沒直接扯旗造反，哪怕犯下再重的罪行，都可以商量。
而尋常百姓，即便被士大夫和皇親國戚們無緣無故欺凌致死，也甭想找地方討還公道。
這就是政治！
什麼道義、是非、法律、事實，都可以放在一邊。
只有赤裸裸的利益交換和權力勾兌。
“我的小祖宗，這當口，你就是把老夫鄙視到下水溝裏去，也沒用啊！”被韓青的目光看得好生慚愧，劉承珪紅着臉再度拱手，“如果能確保皇宮不失，過後你指着鼻子罵老夫和寇準昏庸糊塗，老夫跟他肯定都不還嘴。可如果讓雍王打進了皇宮，老夫、寇相和你，就是他必殺之人。過後，史書上還要記載咱們三個逆天而行，螳臂當車！”
前半句話，大抵上沒錯。韓青聽了，苦笑着嘆氣。
雍王少年時之所以沒有成功取代趙恆爲太子，便是因爲呂蒙正、呂端和寇準聯手抵制了大宋太宗皇帝趙光義的“易儲”打算。
如今呂蒙正、呂端都已經作古，雍王如果篡位成功，寇準便會成爲他秋後算賬的第一個目標。
而劉承珪作爲趙恆的絕對心腹，雍王也不會准許他繼續活在世上。
至於韓某人自己，先弄殘了紅蓮教，又蕩平了純陽教，還一把火燒了“隱廬”，雍王如果做了皇帝，不滅他三族纔怪！
“所以，我的小祖宗，你就先別顧着鄙視老夫了。趕緊想想辦法，幫老夫守住皇城纔是正經。”見韓青光嘆氣卻不接自己的話茬，劉承珪索性直接亮出了底牌，“老夫手裏，有兩千宮廷侍衛，皇城司那邊，還有內侍四百餘人。此外，浣衣局，柴薪局，車馬監，御膳房，還能湊出兩千五百多名內宮雜役。供咱們爺倆調遣！”（注：內侍，內宮雜役，都是閹人。閹人不喜歡被稱爲閹人，所以劉承珪以內侍和雜役替代。）
然而，韓青聽了，卻眉頭緊皺，“火器呢，您老能拿出來多少？火雷彈，火雷弩，還有你們皇城司軍器局造的其他火器，只要跟黑火藥沾上邊的，都可以一起算上。”
“火雷彈大概有兩千枚左右，火雷弩只有一百支，突火槍有四百杆。此外，還有三萬多斤黑火藥。”劉承珪低下頭，非常心虛的迴應。
“才這麼一點兒？”韓青兩眼圓睜，滿臉難以置信。
兩千枚原始手雷，三萬斤黑火藥，聽起來數字頗爲可觀。用起來，恐怕在兩個時辰之內，就得消耗殆盡。
而據他所知，皇城司下面的軍械局，按照他進獻的配方和圖紙，打造黑火藥、手雷、突火槍等物，已經有兩三年時間。怎麼倉庫裏頭存放的火器，竟然還不夠一場戰鬥所需？
“火雷彈等物太危險，大內重地，不宜存放過多！”劉承珪知道韓青會有此一問，低着頭，用極小小的聲音解釋，“所以，就只放了這些以備不時之需。大部分火雷彈和黑火藥，製造出來後，就直接送往各路邊軍了。年初的時候，官家嫌吵鬧，又下令把軍械局遷到了金明池。那邊製造出來的黑火藥和火雷彈等物，除了運走的之外，也就近存放在臨水的倉庫裏……”
“什麼？”韓青聞聽，立刻驚呼出聲，“金明池如果落在雍王手裏頭……”
“所以，老夫纔不惜任何代價，都要請你入宮坐鎮！”劉承珪的臉色紅一陣，灰一陣，變幻不定，“東西是你獻給官家的，如何破解，肯定也是你最在行。金明池那邊沒多少侍衛，叛軍今夜肯定能將其拿下。雍王如果派遣死士，以火雷彈強行開路，除了你，老夫想不出第二個能對付這一招的人來！”
“您老還真看得起我！”韓青終於明白了，劉承珪放着送上門的楊旭不用，卻捨近求遠找自己的原因，氣得連連咬牙，“三千沒受過訓練的內宦，兩千宮廷侍衛，總兵力還不足叛軍的兩成，火器也沒叛軍多，怎麼可能擋得住他們？”
根本不需要劉承珪迴應，搖搖頭，他斷然做出決定，“走，趁着雍王還沒對皇城發起總攻，你帶着太后，貴妃和皇長子，趕緊打扮成百姓逃走。我帶着其他人，替你抵擋半個時辰，然後殺去開封府跟王相他們匯合。雍王不明所以，肯定會派兵追着我不放。我匯合了王相之後，會突圍出城，那時，你再尋找機會，溜出城外，去……”
“不成，肯定不成。皇宮無論如何不能丟！”沒等他把話說完，劉承珪已經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用極低的聲音打斷，“進了皇城，雍王就成功了一半。屆時，太后再出面給他一道懿旨，他就可以名正言順要求官家禪讓。屆時，到底有多少文臣武將受其矇蔽，很難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