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我給你帶了什麼驚喜！”林亦說，“今天她替我來照顧你。”
說着，還沒待江棠理解這句話的意思，搭在她肩上的手用力一推，江棠毫無防備的趔趄向前，與顧衡的距離急劇縮短。她竭力穩住腳步，停在了門框外，頭頂上彷彿能感覺到他淺淺地呼吸。
江棠心跳如擂鼓，一時間不敢有所動作。
身後的林亦完全沒有錯做事的自覺，語調吊兒郎當：“不用謝，好好養病，我先走了。”
語畢，甩手掌櫃般，居然真的掉頭走了。
“……”江棠僵硬地扭過脖子，不遠處電梯口的林亦對着他們的方向笑了笑，然後故作瀟灑的揮揮手，鑽進了電梯。
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絲毫沒給他們兩人反應的時間。
整個過程不過一分鐘，林亦把控着全場，好像這層樓是爲他的獨角戲搭建的戲臺，而顧衡和她淪爲了陪襯的配角，一句臺詞也沒有。
隨着電梯門緩緩關上，江棠一時無語凝噎，腦袋還處於停機的狀態。
不是，怎麼她就變成來照顧的人了……
林亦如此流暢的表演，不得不讓人懷疑是早早計劃好的。江棠後知後覺地醒悟，可恨的是她就如此單純的被哄騙，屁顛屁顛跟着他就這麼過來了。
“你……”顧衡開口。
此刻的江棠只想找個地洞鑽進去。或者依樣葫蘆，學着林亦從容不迫地跑了。
可惜顧衡沒給她這個機會。門被他拉開，他說：“先進來吧。”
他聲音聽着有氣無力地，江棠擡眼覷了一眼，這才發現他面色慘白，額頭出着薄汗，幾縷髮絲被打溼乖順地貼在上面。黑色的家居服鬆鬆垮垮地披在肩上，裏面是白色的體恤，整個人虛弱得像剛出院的病患。
江棠心中一緊，不假思索地跨步進了門。
顧衡從鞋櫃裏拿出了一雙拖鞋：“不好意思，家裏沒有多餘的拖鞋。這是我媽平時穿的，你介意嗎？”
“不不不。”江棠擺擺手。
她換上拖鞋，站在門口，有些拘謹。
顧衡：“你先到客廳坐着，我去給你倒水。”
客廳就在她的右手邊，裝修風格跟是他本人一樣，乾淨整潔。
他慢慢轉身，狀態不是很好。腳步虛浮着。
江棠跑到他身邊：“你是病人，我是來照顧你的。”
話出口的瞬間，她已經將自己自動歸位到林亦給她安的職位上去。方纔的不滿半點不剩，這會兒只覺得，幸好自己來了。
顧衡似乎也很勉強，由着她扶着，坐到了沙發上。
江棠順勢蹲下，兩隻眼睛定定地注視着他，心像被揪扯住。這個樣子的顧衡是她沒有見過的，他的脣白到幾乎沒有血色，即便這樣，他瞧着依然有種別樣的好看。
“你怎麼不去醫院？”她有些着急。
顧衡笑了笑：“老毛病了。”
聽到這句話，江棠皺起了眉：“老毛病更應該去看醫生！”
語氣帶着點怪罪的意味。
顧衡靠着沙發，脣邊噙着漫不經心的笑意，眼神卻認真地注視着她。
江棠：“是什麼毛病？”
顧衡輕描淡寫：“胃病。”
江棠有過胃痛的經驗。以她喜歡亂喫的習慣，她的胃常年處於超負荷狀態。不過大抵是經年積累，打造出了一個鐵胃，所以並不經常痛。
不過鮮少的痛，也是無法忍受的。
體驗過那死去活來的絞痛，江棠心中焦急難耐，瞅着顧衡的模樣就知道他正在硬撐着。她想幫他緩解，但又無從下手。
沒了主意，就該尋求手機。江棠捧着手機，就這麼蹲在地上，開始搜查着怎麼緩解胃痛。
片刻後，她擡起頭來：“你喫過藥了嗎？”
顧衡點點頭。
“喫過飯了嗎？”
顧衡搖搖頭。
她站起，禮貌問道：“我可以用下你家廚房嗎？”
顧衡點點頭。
有問必答，模樣看起來比從前溫順乖巧。
江棠心裏軟的一塌糊塗，只想盡力照顧好他。她說：“你先回牀上躺着，等等我喊你。”
顧衡：“我想在這邊呆着。”
江棠想了想，也隨他去了。
照顧人第一就是要心細。在走進廚房之前，江棠先給他倒了一杯熱水並拿過來了一條毯子。
當然，都是先詢問過顧衡。
她將毯子邊角都蓋嚴實，對着顧衡露出來的一雙眼睛，建議他：“你可以先睡一會兒。”
顧衡笑了笑，當着她面就將眼睛閉了起來。
長睫安靜低垂，眉目舒展開，嘴角揚着若隱若現的弧度，胸膛一上一下的起伏着。平日的清冷恣意盡數褪下，餘留幾分慵懶和平和。
走進廚房，和她意想的一樣，沒有什麼用過的痕跡。從他胃痛這個老毛病上判斷出，他飲食不規律。不過基本的廚房用具都有。江棠翻了一陣，又找出了一袋米。
胃痛的時候，來碗熱氣騰騰的白粥就再好不過了。
她常年待在國外，早就練就了一手好廚藝。煮白粥這種事簡直不在話下。
搗鼓了半個多小時，江棠端着一碗粥和一盤黃瓜炒雞蛋出來。輕手輕腳走到客廳，卻發現顧衡正神色清明地看着自己，上半身坐起，毯子滑到腿上。
搞半天他根本沒睡。
“……”江棠將碗筷擱在茶几上，轉頭問他，“好點了嗎？”
“嗯。”
“你想在這裏喫還是去餐桌上喫？”
顧衡低頭看了一眼已經放在茶几上的飯菜：“就在這喫吧。”
他隨着江棠坐在地毯上，伸手端起前面的碗。手指拿着白瓷的勺子，動作輕而緩，即便是在病中，也保持着喫相的優雅。白粥順着勺子滑入他的口中，他細細咀嚼，接着喉結划動兩下，吞嚥下去。
江棠抱着膝蓋，欣賞他喝自己煮的粥的模樣，有些緊張也有些喜悅。
她問：“怎麼樣？”
顧衡笑着，給予了肯定：“我很喜歡，謝謝。”
江棠雙頰發起了燒，她將臉埋進膝蓋間，低低地說了句：“喜歡就好。”
從前在國外，每次學會了一道新菜，她心中總會隱隱期待，幻想着以後要做給喜歡的那個人喫。看他誇獎自己，表達喜愛。一起享受美食、交流心得，肯定比她一個人來得有趣。
現在她體會到了。
她想，她也許再也沒法好好做一人份的菜了。
顧衡慢條斯理地喫完了桌上所有的食物。
天色逐漸暗了下來。
江棠起身收拾碗筷。手臂突然被擒住，顧衡拉着她：“你休息會兒，等等我來弄。”
“我不累。”江棠說，“而且我剛剛已經休息過了。”
就在他喫飯的時候。
顧衡沒有鬆開她的手，他看了看客廳的鐘：“你還沒喫飯。要不要點外賣？”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晚上，江棠卻沒有喫飯的慾望。她搖搖頭，說道：“我不餓，我先把碗筷收拾了。”
說完，趁着顧衡沒使力，掙脫出他的手掌。
她其實是個不愛幹活的人，但她實在不捨得讓病中的顧衡洗碗。
流出來的水嘩嘩地落在水池內，碗與碗之間的碰撞在廚房內迴盪。顧衡悄無聲息的走進來，開口道：“這麼晚了，我送你回去。”
江棠被嚇了一跳。瓷碗如同滑溜地泥鰍從手中脫落，發出刺耳的響聲。
“……”顧衡愣了愣，“抱歉。”
江棠喘了喘氣：“沒事。”
衝了衝手上的泡沫，轉過身：“你剛剛說什麼？”
燈下的她面容柔和，手中還滴着水滴。站在廚房裏，沒有任何違和感，像個女主人般的存在。
“我說，等等我送你回去。”
江棠：“不用了，你這樣開不了車。我可以自己回去。”
顧衡皺了皺眉，沒說什麼。
他的身體狀態的確不該開車。
“這會兒回學校會晚嗎？”
江棠躲避掉他的目光：“不會。”
“嗯。”
他沒再說話，但也沒有要走的意思。神色自若地倚在廚房口，模樣像是要觀看她洗碗。
“……”江棠試探性地問，“你要不要回去坐着？”
“不。”他薄脣輕啓。
“……”
行吧，反正背對着什麼也看不見。
江棠面不改色地轉過身將剩下的碗筷清理乾淨。
沒多久。
“好了。”她擦了擦手。
顧衡跟着她一路走回客廳，像個尾巴似的。
江棠抿抿脣，故意板着個臉：“你生病了要多休息。”
顧衡氣音般了聲，擡頭的時候臉上終於有了點血色。
照顧也照顧過了，沒理由再呆下去了。江棠拿起放在沙發上的包，回身跟顧衡說：“老師，那我先回去了。你記得吃藥，多喝水……要是難受了還是要去趟醫院的。”
羅裏吧嗦的，跟個老太婆似的。
顧衡卻一副認真傾聽的樣子，時不時點頭表示贊同。
江棠的嘴角勾了勾，走到門口換了鞋：“那我先走了。”
顧衡頷首，替她打開了門。
跨過大門，剛走沒兩步，身後的顧衡卻喊住了她。
江棠疑惑回頭。
走廊的燈光照亮他烏黑的瞳孔，門內的顧衡眼神直白袒露。
——“你今天過來，我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