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過後，手機鈴聲按時響起。顧衡聲調不緊不慢：“我還有十分鐘到。”
江棠爬起牀：“好的好的，我馬上下去。”掛了電話，她以驚人的速度洗漱整理，衝下樓時，顧衡的車剛好到達。
昨晚兩人約好今日一起去學校。
江棠快步走到車邊鑽進去，一面手忙腳亂扯安全帶，一面問：“我沒遲到吧？”安全帶順利地被拉扯出來，江棠擡起頭看向顧衡，雙手盲摸索着插扣。
顧衡眼眸低垂，聚焦在她的動作上。見她一直沒扣起來，忽地傾身湊近，握住她的手腕：“我來。”然後撥開她的手，替她扯過安全帶，輕鬆地安在了插口上。
咔嚓一聲後，他身體回正，對着表情有些僵硬的她說：“沒有。”
“……”江棠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回答前一個問題。她低低的哦了一聲。
顧衡的車開得很穩，車內溫度也適宜。江棠不想在他開車時打擾他，於是兩人一路無話。腦袋擱在窗戶邊，拱了拱尋找到頗爲舒服的位置，她吧唧了下嘴，準備小憩一下。柔順的金髮蓋住她半邊臉，從顧衡的角度只能瞥見她捲翹的睫毛和小巧的鼻子。這樣都能睡，顧衡眼底泛起笑意。等到車平穩地停在目的地，瞧見時間還充裕，他並沒有立即喊醒她。
車子停在教學樓後面的空地，兩旁種着銀杏，鬱鬱蔥蔥，斑駁的碎光穿過擋風玻璃灑在她的臉上。臉側的髮絲被照耀得發亮，顧衡的雙眸久久地凝固在那處，片刻後，他不由自主舉起手，試圖替她擋住那塊刺眼的光。當手慢慢進入那片區域，他驀地清醒過來。在無人能看見的車內，他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眉頭緊鎖，顧衡嫌棄地盯着自己的手。在某個時刻，他覺得自己像個情竇初開、色令智昏的少年。
深呼吸過後，顧衡恢復了平靜穩重的模樣。側過頭，覺得那塊光線實在是礙眼。思忖幾秒，決定乾脆換個遮陰的地方停車。扣好安全帶，他重啓車子。車身隨着發動機震動，下一刻，江棠悠悠轉醒。
“怎麼了？”她揉着眼睛，“已經到了？”
見江棠醒了，顧衡熄火，面色如常回應她：“到了。”
沒想到自己睡得這麼熟，江棠不好意思地撓撓鼻尖，渾然不知發生了什麼：“睡過頭了，幸好剛到就醒了。”
“……”顧衡眉心一跳，神情隱晦不明，“嗯。”
“那下車吧。”江棠看了看時間，“這會兒走去教室正好。”
兩人推開車門出來，一齊向教學樓走去。
教學樓的後方也有樓梯，只不過窄小昏暗，散發着陰森的氣息，所以人跡罕至。江棠第一次走，望着烏黑深邃的通道有點退怯。顧衡停下腳步，回頭看她：“怎麼了？”
江棠：“這……樓梯真的能走嗎？”
顧衡：“我經常走。”說完，似乎發現她的不對勁，向下走了兩步，“你害怕？”
江棠：“……”
“那我們走前面吧。”顧衡作勢要下來。
“等等——”江棠打斷他的動作，“還是走這個吧，你既然經常走說明沒問題。”這時候再繞路去前面可能上課要遲到了。
瞧着她的模樣，分明還是強作鎮定。顧衡沉默片刻，忽然遞出手。
江棠：？
修長白皙的手攤開在眼前，他漫不經心地垂着眼：“我牽着你上去。”身後是宛如黑洞的樓梯間，他直立前方，作出保護的姿態邀請她。
江棠心跳慢了一拍。
她顫顫巍巍將手放入他的手心，兩手相交的瞬間，心裏好像有什麼空白的缺口被逐漸填滿。顧衡神色平靜無波，握着她的手卻在一點一點收緊。他走上去的步伐平緩，靜謐的樓梯間，飄蕩出了一股旖旎的氣息。
教室門口，顧衡鬆開她的手。又溫柔地拍了拍她的腦袋：“上課了。”江棠回過神，漲紅着臉，先一步走進教室。偌大的教室內，照常只剩最後幾排空位。江棠面不改色的走上去，當路過中間的位置，有人喊住了她：“姐姐。”江棠扭頭，看見了許辰樂以及江薛他們。
“這邊有位置。”耗子指了指他們旁邊的空位。
江棠笑着走過去：“你們今天也上這節課？”耗子點點頭。空位在最外面，挨着許辰樂。耗子頗有紳士風度，他起身讓座，自己屁顛屁顛跑到走道旁坐下。這樣一來，就相當於她擠在許辰樂和江薛中間。
江薛聽見動靜，腦袋從屏幕上擡起，瞥了她一樣，復低頭下去。江棠臉黑了一半，揪了揪他的耳朵：“不喊人？”
“……”江棠一聲不吭拿出手機，“我馬上找蘇霖霖告狀。”剛解鎖屏幕，正準備點開微信，手機就嗖地一下被扯走，江棠反射弧延遲了一會兒，空手保持着打字的動作有點怔然。
江薛：“你想得美。”
江棠：“……”
“你別打擾她，她正和我聊天呢。”說着，還扯着嘴角搖了搖自己的手機。
是可忍，孰不可忍。
江棠冷笑一聲：“我不找她了。”
江薛剛忪一口氣，正要將手機還給她，她接着說：“我找我男朋友。”
江薛：？！
他神情驚恐地看向講臺，顧衡眼風時不時的掃過來。
“……”江薛狗腿地將手機雙手呈上，並說道，“大人不記小人過，我是初犯，您多寬恕。”畢竟及格要緊！
江棠囂張地抽回手機，當着他的麪點開蘇霖霖的聊天框，一個字一個字地敲着屏幕，控訴着他的罪行。江薛看得太陽穴直跳，只恨顧衡爲什麼眼神這麼不好使，看上了江棠。於是火速低下頭去，先江棠一步承認錯誤。
許辰樂自從喊了一聲姐姐後再也沒開口。背微微弓着，垂下了額頭上的碎髮，顯得臉色蒼白，下顎消瘦。江棠發完消息後注意到他的異常，關切地問道：“辰樂，你怎麼了？”
他掀睫看了她一眼，眼眸黝黑，沒有一點光：“姐姐，你和顧老師在一起了嗎？”聲音輕輕的，像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一樣。江棠稍愣，接着點點頭。他神色寡淡，語調沒有明顯的起伏，似是呢喃：“恭喜。”
不知爲何，一聲‘謝謝’噎在嗓子眼，衝不出來。江棠皺了皺眉，異樣的感覺襲上心頭：“你身體不舒服嗎？”
“嗯。”許辰樂說，“有些頭暈。”
江棠：“那你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
他睫毛低垂，向蝴蝶無力的翅膀：“我沒請假呢。”
“沒事啊。”江棠說，“我到時候跟顧老師說一聲就是了。”她脫口而出，語氣無意中透出關係的不同尋常。
許辰樂盯着她看了許久，久到江棠心虛起來，猜想自己這樣算不算走後門。很快，他收回視線，自嘲般笑笑：“不用了，我沒事。”
江棠想了想，說了聲：“好吧。”
畢竟她也不清楚學校的請假流程是怎麼樣的，如非有必要，她也不想給顧衡添麻煩。只是許辰樂的臉色太差了，差到令人無法忽視。沒辦法，只有時不時的詢問下狀況。
***
顧衡今天上課幾次走神。
每次都不自覺往江棠那邊看，她夾在兩位男生中間，似乎不停地跟右邊的男生說話。男生聽她說話時，總會低下頭，像是刻意貼近。他不得不承認，他有些在意。上次男生斬釘截鐵地否認自己是她弟弟時，露出過一絲對他的敵意。沒猜錯的話，他應該是喜歡江棠的。回想起當時的場景，某些微小的細節在腦海中放大。男生低頭看江棠時溫柔的眼神，同她離開時散發的雀躍……愛意這種東西，真是藏都藏不住。倒不是忌憚或嫉妒，畢竟這種小動作他都不放在眼裏。只是當兩人挨在一起的畫面頻繁出現在面前，總是影響着他講課的效率。
當江棠再一次湊過去與他說話時，男生正對着他，臉上浮現了挑釁的神色。顧衡覺得內心煩躁快要壓不住了。他臉色一沉，喊了一句：“江棠。”
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轉過頭來，表情有些怔忪。教室的所有目光都順着找過去，放置在她的身上。過了一會兒，她侷促地站起身來。
顧衡目光沉沉，蹙着眉，突然意識到自己衝動了。但是話已經說出口，總不能叫她起來又坐下吧。他思索着江棠背過的知識點，隨便抽取了一道簡單的，讓她回答。
哪知江棠每次一背完就忘，大腦一片空白，根本說不出來。
場面僵持下來。
江棠的小臉一點點變紅，又逐漸轉白，手足無措。顧衡表面維持着鎮定，實則心亂如麻。正當他準備小事化了讓她坐下，她右手邊的男生動了動，唰唰在本上上寫了什麼，遞給了她。
顧衡看在眼裏，神色複雜，默不作聲。
本子放在江棠桌面，她垂着眼，開始照讀上面的知識點。
像是過去了許久，又像只是眨眼的瞬間。她讀完，擡眼看向顧衡。二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其中多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