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鳳拿出針，“太后要不委屈一下躺在微臣的牀上？”
呸！誰要躺他牀上。
“你真以爲哀家是來扎針的。”
梁鳳笑道：“來都來了，扎一針唄。想必太后此時必定十分頭疼。”
“哀家落難，你還笑得出來？”
“這算什麼難。放心吧，微臣雖不才，對付一個小姑娘還是綽綽有餘的。”
瞧他得意的樣子，怕是忘了當初他就是“死”在小姑娘錦屏手裏。我強忍着揭發他的衝動，“陶太后的密室，鮮有人知曉。你是如何知道的？”
梁鳳顯然早有準備：“回太后，從紫硯那裏問出來的。”
“爲何要問紫硯？”
“微臣半夜睡不着出來散步，看見太后宮裏似乎挺熱鬧，從紫硯那裏問到，原來是煜老王爺和宋太傅來找太后麻煩。微臣擔憂太后，想來想去，便想到以一安公主爲由，微臣夜宿密室安慰的法子，既能趁機進來幫忙，又能撇清太后和廖林生的嫌疑，打謝蘭個措手不及。於是，微臣從紫硯那裏問了密室入口。演了那麼一齣戲。”
“可是梁太醫，紫硯的房間雖有入口，她並無鑰匙，你怎麼進去的呢？”
梁鳳眉頭微皺，不言語。
“怎麼不說話了？”
“太后何必要知道的那麼詳細。”
分明是編不出來藉口了。
“哀家再問你，你又沒有進過那間密室，你是如何知道那文物架子上擺放了些什麼。”
“臣進門的時候瞥了一眼，看見了，記住了。”
我輕哼，“是嗎。梁太醫不光記性好，眼力也好的很，竟然瞥一眼就能看到那銅爐是紅木座錯金銀梅花紋的，更知道已經掉落到地上摔成碎片的青花瓷原是春江月圖案。真是了不得。”
梁鳳轉移話題：“微臣還是先給太后扎針吧，想太多，腦子不疼嗎。”
淡定。淡定。我得比他更淡定。我就不信，到這地步了，我逼不出他現原形。
我拉過椅子坐下，靠着椅背閉上眼，“扎吧。”
“密室裏的衣物和枕頭都是謝蘭佈置的。真是奇怪了，哀家寢房裏有密室，這等辛祕事怎麼就你也知道了，謝蘭也知道了呢，到底是誰透露的。”
梁鳳：“微臣細想了下，謝蘭知道，或許是從蕭楠那裏聽說的。”
“蕭楠？蕭楠就更不知道密室的存在了，她如何從蕭楠嘴裏知道？”
“太后忘了，那日捉迷藏，太后藏在紅木櫃後的暗格內。微臣找到太后時，一安也在。或許一安無意跟蕭楠說了，蕭楠又無意跟謝蘭說了，也說不定。”
我沒好氣，“這麼說來，禍是從你這起的。”
“確實，都是微臣的錯，所以微臣定要彌補自己的過錯。”
“可是那些衣物分明是謝蘭準備的，你撒這樣的謊，一會葉眉找到那個宮女，謝蘭的謊言拆穿，她反咬你一口怎麼辦！”
梁鳳一笑：“多謝太后關心。到時候微臣隨機應變。”
“你別自作多情，誰關心你。哀家是擔心你的謊言連累到哀家。”
梁鳳微微嘆息，“當時事發突然，我只能想到那樣的法子去解圍。不曾想到葉眉能找到那個小宮女。早知道，我也沒必要演那麼一出。”
我閉目養神不再開口。
即使閉着眼睛，我也能感受到梁鳳盯着我的目光。
約莫半個時辰後，壁玉來了，“太后，葉眉回來了。”
“人找到了嗎？”
“找到了。是煜老王爺府上的一個雜掃丫頭。”
“我知道了，叫她們候着，我一會就過去。”
“是。”
我睜開眼，對上樑鳳目光。
“看什麼，拔針吧。”
梁鳳拔了針，我起身。梁鳳也跟着過來。
“你不用跟來了，剩下的，哀家自會處理。”
梁鳳顯然急了：“微臣還是跟着過去看看吧，說不定能幫上太后什麼忙。”
“哀家不需要你幫忙。”
“可太后一人如何應對——”
“梁太醫，你又犯頂嘴的老毛病了。”
出門時，梁鳳拉住我。
“放肆！”
我掙開，“梁太醫，你真是膽大包天，敢跟哀家拉拉扯扯，信不信哀家明天就攆你出宮！”
梁鳳盯了我好一會，緩道：“太后已經猜到我是誰了吧。”
“你是誰？”
梁鳳盯着我，我也死死盯着他。誰先沉不住氣誰就輸了，我一定要叫他自己現原形。
“哀家沒工夫跟你在這玩瞪眼。”
我轉身欲走，梁鳳又拉住我。
“我是蕭麒。”
我心好像短暫停了一下。
他終於承認了。
“胡說。蕭麒已經死了。”
“我沒死。宋錦屏那個瘋子引燃炸藥時，我感受到地下有異動，及時躍到房梁之上，避開了地下最猛烈的那波爆炸，僥倖沒給炸死。”
原來如此。
“那錦屏呢？”
我心存一絲僥倖，希望她也還在。
“她又不會武功，自然不能倖免於難。”
“你爲何不拉她一把！”
“她要我死，不惜與我同歸於盡，我爲何要救她。”
“你——”
“你又來了。我不想因爲她跟你吵架。你公平些好嗎，是她設計要殺我。她不光殺我，她還殺了一平，殺了劉安，殺了謝香，你不覺得她罪有應得嗎。”
我正要懟他些什麼，梁鳳擼起自己的袖子，“你看。”
我被他的手臂嚇到。
他的手臂大片燒傷留下的痕跡，皺皺巴巴的皮膚，觸目驚心。
“我身上有一大半的地方都是這樣的燒傷。還有我的臉，當時我的臉血肉模糊面目全非，你要是看了，怕是要嚇死。”
“那你現在的臉是怎麼回事？”
“當時還剩最後一口氣，我想，我生死未卜，即使僥倖活下來也必定人不人鬼不鬼。我半死不活，大梁怕是要陷入動亂。反正宋錦屏已經逼我寫下了詔書，不如就此隱退。於是，我命柒夜造我已死亡的假象。”
“後來呢？”
“後來，柒夜將我送到柺子張那裏。柺子張治好了我大部分的外傷，可對我已經燒燬了的臉毫無辦法。我一定要治好我的臉。柺子張沒辦法，就帶我去江南找了他的師父，賀之章。”
“梁鳳又是怎麼回事？”
“賀之章是江南老名醫。他有個病人，叫梁鳳。此人自小早產，先天氣血不足，長年臥病，全靠賀之章醫治用鍼灸加各種藥吊着命。洪災時，他父母俱亡，賀之章念他可憐，便將他接到自己家中照顧。柺子張帶我到賀之章家中，道明瞭我的身份。我求賀之章治好我的臉。賀之章說，有一本古醫書上記載的倒是有一種植皮術，就是把別人的皮植入到另一個人身上。但此種醫術成活率幾乎小到可以忽略不計，所以從來無人嘗試。”
“你，嘗試了？”
梁鳳點頭，“我沒有一絲猶豫，求賀之章爲我施植皮術。”
“不是說成活率幾乎沒有嗎，你好不容易活下來，不怕死？”
梁鳳盯着我道：“我怕死，但我更怕用那樣醜陋的面目來見你。”
“你死都死過一次了，還沒有參透緣分天定順其自然的道理嗎。何必非要見我。”
梁鳳微微笑道：“要是不來見你，我想不出活着還有什麼意義。”
我心下五味雜陳。
他說的輕飄飄的，似乎在頑笑着故意奉承。
可我無法想象，當時他是什麼樣悲壯的心情去做植皮的。
“接着說，然後呢。”
“我和賀之章的談話被梁鳳聽到了。爲成全我，他殺死了他自己。他在牀頭留了一封遺書，說是爲病痛折磨痛苦不堪，今有機會能報賀之章長年醫治之恩，又能爲大梁皇帝獻上皮膚，死的其願。”
原來如此。
“所以，賀之章就梁鳳的皮膚給你換上了？”
梁鳳點頭，“沒錯。所幸，賀老的植皮術很成功，我活了下來，梁鳳的皮膚也奇蹟一樣的與我的血肉相融。經過三年休養，我幾乎與常人無異，除了，”
“除了夏日天熱時會有熱症，皮膚瘙癢。”
“沒錯。”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原本打算等他承認以後好好罵上他一頓，然後晾他一陣子或者一輩子的。可得知他這般經歷，到底罵不出口。
梁鳳：“那夜，你和廖林生下棋，莫名其妙叫我在門外站了一夜，後來，還派了葉眉暗中盯着我，我就知道，你大概是懷疑我的真實身份了。”
我糾正：“第一，我沒叫你在門外站一夜，是你自己賴着不走。第二，我沒派葉眉盯你，我只是派她去江南查查你，是她自己回來後自作主張盯你的。”
“你既然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爲何不拆穿我。”
“爲什麼要拆穿，看你表演有意思的很呢。”
梁鳳笑道：“那你爲什麼又逼我承認呢。”
“我什麼時候逼你承認了？”
“你深陷險境，卻不讓我跟着，不是在逼我承認嗎。”
我語塞。
“沒空跟你囉嗦，我還要去收拾謝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