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裏安靜了好一會兒。

    誰也沒有開口說話,菸草的味道雖然從窗戶裏散出去了,空氣裏卻有一點殘餘的苦味。

    夏明之的手指被燃燒殆盡的菸頭燙到了,手指瑟縮了一下,人才如夢初醒。

    他把菸頭在車載菸灰缸裏摁滅了。

    兩年前的那個冬夜,他一晚上抽掉的煙,就足以填滿了菸灰缸,車裏簡直是煙熏火燎。

    而他一夜都沒睡,熬的雙眼通紅,看着天邊泛起了魚肚白,而後天光大亮,日光照在沒有融化的白雪上,刺得人眼睛疼。

    夏明之等到了阮卿又從公寓樓裏走出來。

    阮卿大概是要去上課,手裏抱着幾本厚重的書。可他還是並非一人獨行,那個昨晚跟他一起上樓的人正陪在他邊上。

    夏明之清楚地看見,他們兩個都換了衣服。

    換成了款式相似的兩件黑色大衣,極其親密地挽着手出來。

    夏明之瞠目欲裂,這個人不僅在阮卿家裏留宿,阮卿家裏還有他換洗的衣服。而他千里迢迢趕來了這個遠隔千里的國家,卻只能卑微地,見不得光地躲在車裏,躲在暗色的車窗後面,看着阮卿低頭和這人說話。

    陽光灑在他們年輕的臉上,夏明之清楚地看出阮卿瘦了,卻還是笑着。

    他心裏頭騰起一股無名之火,這個混蛋在阮卿身邊爲什麼不照顧好他?阮卿應該要更有生命力,臉頰又白又軟,笑起來眼睛會彎成小月亮。

    但他又隨即意識到,這世界上所有人都有資格責怪別人沒照顧好阮卿。

    唯獨他沒有。

    -

    “我在外頭等了一晚上,天亮以後,看見你們又一起出來了。我就離開了。”

    “我沒有臉再去打擾你的新生活了。你好不容易擺脫了國內的一切,如果我再出現......”

    夏明之沒有說下去。

    他開着車轉身離開的時候,以爲他也許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阮卿了。

    他離開阮卿的時候,阮卿是絕望又無助的,淒厲地叫着他的名字,而他揮開了阮卿的手。

    如今阮卿好不容易又笑了起來,雖然清瘦了許多,可是冬日的晨光裏,他側耳聽着身邊人說話的時候,眉眼溫柔,笑得比陽光還要溫暖。

    夏明之開着車離開,外頭的積雪還沒有融化,天地都是冷的,而他的車裏沒有開暖氣,車窗卻開着,冷峭的寒風吹在臉上,把剛流出眼眶的淚水都凍住了。

    他想他可能終其一身,都不能再去牽阮卿的手了。

    可知道阮卿還好,還能笑出來,對他也算是一半的圓滿。

    那時候他根本沒敢奢望,一年多以後,他還能再見到阮卿——孤身一人的阮卿。

    -

    阮卿感覺自己身體裏的血液似乎在慢慢冷卻。

    這明明是靠近夏天了,外頭即使到了夜晚,空氣也還是微熱的。

    可他坐在車裏,開着窗戶,卻好像隨着夏明之的講述,回到了那個冰天雪地的夜晚,他跟着別人一起回了自己的公寓,而夏明之躲在遠處的車裏望着他。

    這聽起來多像電影的橋段,想要複合的男主角追到舊情人的窗下,卻目睹了情人與旁人的恩愛纏綿。

    如果真是這樣,倒也算一個不錯的收場。

    可阮卿深吸了一口氣,覺得自己五臟六腑都在發痛。

    他想,如果不是這四年裏他的眼淚已經流乾了,心也已經在千錘百煉裏變得枯萎,也許他現在已經泣不成聲。

    因爲那個陪着他回公寓的人,根本不是什麼戀人。

    而是一個和他一樣的omega。

    是他的朋友,他的小師父,是在兩年裏認真教會他怎樣風情搖曳的人。

    阮卿突然笑了一聲,極盡苦澀,也極盡嘲諷。

    他問夏明之,“如果我告訴你,那天你看見的那個人......只是我的朋友呢?”

    夏明之驚愕地看過來。

    阮卿的臉上還是留下了眼淚,很淡的兩條淚痕,聲音卻還是很平靜。

    “如果我告訴你,四年了,我都沒有再擁有過戀人呢?”

    眼淚已經弄溼了阮卿的睫毛,流到他的下巴上,聚成一滴水,又落在了手上。

    他透過朦朧的眼睛看着夏明之。

    他很想問夏明之,你爲什麼都來到我的公寓底下了,卻偏偏轉身離開了?

    他想告訴夏明之,你知道嗎,我不是沒有試圖去接受別人。

    可是每一次,一旦那些alpha對他示好,想要觸碰他,親吻他,他就會難以自制地渾身發抖,最終難受到嘴脣都泛白,衝進衛生間吐出來。

    一次又一次。

    他終於意識到,那段感情沒有給他的身體留下標記。

    卻在他的心上築起了牢籠。

    他還是被標記了。

    被他自己。

    “夏明之,你可真是,太傻了。”阮卿輕聲說道。

    如果你那天出現在我面前,我也許真的不顧一切就跟你走了。

    可如今,你真的來晚了。

    我不能再死第二次了。

    -

    阮卿說完這句話,車子裏一片死寂。

    明明還有兩人的呼吸聲,可車子裏的空氣卻像是凝滯了。

    時間已經變成了晚上九點。

    這車裏的氣氛實在太壓抑了,阮卿覺得自己待不下去了。

    他想逃開,回到自己的屋子或者隨便哪裏,把自己蜷縮起來。

    他隨便說了句抱歉,就打開車門想出去,可是立刻他就被夏明之抓住了第二次。

    然後一股大力把他摁在車座上,夏明之的嘴脣追過來,惡狠狠地壓下去,兩個人的牙齒嘴脣碰在一起,什麼技巧也沒有了,只剩下眼淚和菸草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夏明之像個慌張的,剛剛觸及戀愛的年輕學生一樣莽撞,吸着他的舌頭不肯放。

    而他使勁地推開他卻沒能推動,掙扎了兩下就放棄了。

    兩個人在狹窄的車裏,野獸一樣親吻。

    剛剛凝滯的空氣似乎又恢復了流動。

    阮卿死死地抓着夏明之的肩膀,弄皺了他身上的襯衫,他嚐到了嘴裏的鐵鏽味,是他把夏明之的嘴脣咬破了。

    他聽見夏明之一邊喘息一邊問他,“你在等我是不是,阮卿你回答我,你是不是在等我!”

    阮卿咬着嘴脣不說話。

    “回答我!”夏明之風度盡失地低吼出來。

    阮卿揪着夏明之的衣服,嗚咽了一聲。

    他不是在等夏明之。

    他是除了夏明之,已經無人可等。

    他脖子上的那個頸環,鎖住的是他餘生的所有可能。

    “你告訴我好不好,阮阮?”夏明之哀求道,“求你了,告訴我一句,一句就行。”

    阮卿看着夏明之急迫焦躁的臉,困獸一樣,像一個瀕死的囚徒,等着他的國王赦免。

    有那麼一刻,阮卿的心口微微痛了一下。

    他剋制不住地想,起碼這一刻,夏明之應該是愛他的,哪怕不夠情深,卻不至於一點沒有。

    他祈求了四年,最終絕望放棄的東西,如今似乎近在眼前。

    哪怕是虛假的,是海市蜃樓,是童話裏最終會熄滅的燭火。

    卻依舊對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嗚咽着點了頭。

    夏明之被赦免了。

    他的國王對他點頭了。

    他的愚蠢,輕狂,草率,爲他帶來了沉痛的代價。

    可他的國王依舊沒捨得判他死刑。

    -

    阮卿被夏明之從車裏抱了出來。

    車子被他們丟棄在了小區裏面,可能會有罰單,但夏明之不想去管了。

    他忍着沒有在車裏面動阮卿,已經忍得快要發瘋了。

    現在抱着阮卿乘電梯到了十二樓,到了阮卿家的門口。

    阮卿在他懷裏縮着,嘴脣殷紅,眼眸溼潤。

    夏明之讓阮卿開門的時候,阮卿是抗拒的,他寧可跟着夏明之去他家裏做。

    可是夏明之已經從囚徒變成了暴君,抱着阮卿頂在門上,威脅他開門。

    最後阮卿還是交出了鑰匙。

    冰冷的金屬在門裏轉開。

    夏明之第一次進到阮卿家裏,但客廳裏一片漆黑,他打開燈什麼也沒看,就抱着阮卿進了臥室,然後把阮卿扔在了牀上。

    阮卿看着夏明之解開了自己的扣子,又撕開了他的衣服。

    兩個人肌膚相貼的時候,阮卿覺得皮膚都要燒起來。

    他抱住了夏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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