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安有很多話想和阮卿聊聊,他不去睡覺非要和阮卿在客廳裏耗着,自然不會是因爲閒着沒事。

    可是看着阮卿清亮坦蕩的一雙眼睛。

    他又覺得自己什麼也問不出來。

    過了好一會兒,他纔開口,卻是問,“有酒嗎?”

    阮卿想了一下,“只有冰啤。”

    凌安也不挑,跟阮卿一人拿了兩罐,轉戰到外頭的陽臺上,一人靠在一張躺椅上,看着外面夜涼如水,燈火闌珊。

    如今已經是夏天了,阮卿公寓樓下的花都開了,空氣裏飄着若隱若現的花香,偶爾一兩隻小飛蟲路過。

    凌安身上的信息素味道也摻在微風裏,是檸檬蘇打水一樣的味道,淡淡的,不太像凌安張揚明豔的性格,在夏天裏卻格外清新。

    “你想問什麼就問吧?”阮卿好心地幫他開口,他怕小師父今天不說他一通,能憋得整夜不睡着覺。

    凌安看他一眼,心裏頭悶得慌,他拉開了啤酒的杯口,喝了一口,冰涼的酒液一路流淌進他胃裏,驅散了一點夏日的煩躁。

    其實阮卿回國後,是怎麼跟夏明之勾搭上的,阮卿已經告訴他了。

    元姝深夜裏輾轉反側的時候,也拉着他前後左右地分析。

    然而他思索半天,依舊看不懂夏明之和阮卿如今的關係。

    他想了想,還是問出了心頭最深的那個疑慮。

    “你一直告訴我,夏明之不喜歡你,那爲什麼你一回國他就湊上來了?”凌安皺着眉問道,“就好像,他一直在等着你。”

    他最想不通的就是這個。

    他並沒有見過夏明之,所有的瞭解都構建在阮卿的講述裏,在阮卿的描述裏,夏明之是救過他的英雄,是溫柔體貼的情人,是看似冷傲其實很有風度的紳士,但唯有一點,他從不愛人。

    夏明之平生最恨別人向他索取承諾,絕不願意標記任何一個omega。

    阮卿當年就是犯了這個大忌,纔會落得一拍兩散,結局這般難堪。

    然而這次阮卿回國,是夏明之先找上門的。

    屋子外的玫瑰還沒來得及都開放,阮卿纔剛入職第二天,夏明之的電話就追蹤了過來,用的他還是他以前曾經丟棄的號碼。

    他近乎熱切地追逐着阮卿,帶他去見朋友與家人,在阮卿和夏明之牽扯不清的這些日子裏,一直是夏明之在主動。

    凌安心裏頭,是傾向於也許夏明之有點喜歡阮卿的。

    他不是元姝,還能天真地以爲阮卿過些年就能喜歡上別人。

    他陪着阮卿度過了數個失聲痛哭的長夜,他太清楚了,阮卿這輩子,都被名爲夏明之的牢籠困住了。

    即使有天阮卿放棄夏明之了,他也不會再接受其他人了。

    所以他寧願夏明之也是喜歡阮卿的。

    阮卿聽出來了他的意思。

    他沒有馬上開口,自己也喝了一口冰啤,冰涼的酒液在逐漸燥熱的夜晚很有提神醒腦的作用。

    他想起了韓祁傳給他的那個視頻。

    視頻上夏明之醉到不清醒,卻還魂不守舍地喊着阮卿的名字,痛苦又迷茫的一雙眼睛,看得阮卿心都揪起來。

    可是這就能說明夏明之愛他嗎?

    阮卿看了這個視頻一遍又一遍。

    他想是不能的,這隻能說明夏明之對他於心有愧,所以纔對他念念不忘。

    阮卿又連着喝了好幾口啤酒,像是要冰冷的酒壓一壓心頭的火焰與苦澀。

    他對凌安說道,“安安,四年前他也說喜歡我的。”

    那時候夏明之的眼神也是滾燙的,好像他真的是他擺在心尖上的人。

    好像他前面二十幾年一直不懂愛人,遇到阮卿,卻無師自通,學會了溫柔與疼惜。

    -

    阮卿很長的時間裏,一直是想不通的,夏明之怎麼能捨得不要他。

    他和夏明之戀愛的時候,所有人都說夏明之變了。

    夏明之從來不是會等人約會的性格,卻願意在阮卿的學校外一等兩個小時,就爲了等被老師罰抄寫的阮卿下課。

    下雪天,他陪阮卿去喫小巷子裏的小喫,車開不進去,他就把阮卿抱在懷裏走進去,這麼厚的積雪,走到店裏夏明之鞋子早就溼透了,捏捏阮卿的臉說就你事多,等小喫上來了,卻記得先幫阮卿放調料,不多不少。

    他帶阮卿和自己所有朋友見面,光明正大地介紹,“這是我家阮阮。”。

    他把阮卿帶回家裏過春節,讓他跟着自己一起叫哥哥嫂嫂,除夕夜給阮卿補了十八個紅包,說要他每一年都開心如意。

    他從沒有對任何一個情人,上心到這等地步。

    等阮卿十九歲的時候,誰都知道,阮家那個一直被忽視的,似乎無足輕重的養子,不知怎得成了夏家二少爺的心尖人。

    夏明之親自給他補辦成人禮,當年阮家不在乎這個收養的孩子,別說是成人禮,連禮物都沒有,就把阮卿就這麼給忽視過去了。

    偏偏夏明之不肯,在阮卿十九歲的時候大宴賓客,自己牽着阮卿走出來,要所有人都看見,阮卿是有人護着的。

    阮卿至今都記得那一年的煙火,璀璨地盛開在夜空裏,卻只是曇花一現。

    可惜那一年他不懂,他其實跟這煙火一樣,在夏明之心頭盛開的時候燦爛至極,可是謝了以後,也不過是一地殘灰,無人拾取。

    他只是望着夏明之英俊的側臉,第一次感受到被一個人放在心尖上,是怎樣的滋味。

    “那時候我才十九歲,我怎麼能相信,他居然是不愛我的?”

    阮卿眼睛發酸,他看着外頭已經慢慢黯淡的燈火,聲音在夜風裏面變得愈發清晰。

    他問凌安,“我怎麼能相信呢?”

    “有一回我跟他走在街上,我沒有看路燈,差點被車撞了。夏明之撲過來就抱住我,我整個人都在他懷裏,他被撞倒在地,後來去醫院檢查發現肋骨斷了,而我只是擦破了手上一點皮。”

    “可是等他在醫院裏醒了,第一句話不是罵我,是問我,撞到哪了嗎,疼不疼?”

    阮卿死死看着前方,睫毛甚至沒有扇動一下。

    那一年夏明之躺在牀上,剛剛清醒過來,他身邊圍了這麼多人關切地看着他,可他醒過來,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到了在身邊的阮卿,問他疼不疼。

    明明是阮卿害他受傷的,他卻問他疼不疼。

    “你讓當時的我怎麼敢相信......他居然不愛我?”阮卿茫然地問凌安。

    凌安說不出話來。

    如果這故事的主人公不是夏明之與阮卿,如果他不是眼睜睜見證了阮卿深夜裏痛哭失聲的樣子,他都會毫不猶豫地回答,這分明就是愛意。

    是滿腔熱忱,是把一個人看得比自己都重,是喜歡到無可救藥。

    可這故事,偏偏發生在四年前的夏明之與阮卿身上。

    他呆呆地看着阮卿,他回答不上來。

    如果夏明之曾經是這樣溫柔地守護着阮卿,那他又怎麼能輕易地拋棄阮卿,一別四年?

    他想不通。

    他聽見阮卿說。

    “我一直想不通。被他放棄的時候,我快要瘋了。”

    “我以爲所有人都會不要我,我的母親,阮家,都不希望我活着。但我總以爲夏明之會要我的。”

    “可原來他也不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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