喫完晚飯,幾個人依舊坐在庭院裏閒聊,夏家的這個庭院設計得很清涼,引入了流水,露天坐着也不嫌熱,庭下的芍藥開了,天黑以後看不真切,卻也朦朦朧朧,如美人半遮素面。

    夏明之中途被自己哥哥打發進去拿飲料。

    安婕抱着夏棉,牽着夏耘去看池塘的魚,一時間,坐在沙發上的,倒只剩下夏明一和阮卿兩個人。

    夏明一咳了咳嗓子,他其實不像自己妻子這麼適合與別人談心,只能沒話找話,問問阮卿這幾年在國外過得怎麼樣。

    阮卿一一回答了。

    夏明一的手指不自覺地在膝蓋上敲了下,看着阮卿的眼神有點遲疑。

    他知道夏明一把安婕和夏明之支開是有話跟自己說,所以他耐心等着。

    “這些年,你過得實在不容易,”夏明一看着他,“我雖然是個商人,但對家人不說謊話,阮卿,我是真的很希望你成爲我們家的一員。”

    “你不必回答我,”夏明一看出阮卿的尷尬,“我沒有想要替夏明之求情的意思。他做錯了事情,活該受罰,我只代表我和我妻子,歡迎你來我家。”

    “夏明之辜負了你,你有權選擇原諒他,還是拋棄他。我雖然心疼他,但我不會縱容他。這點你可以放心。如果夏明之腦子犯渾,你也可以告訴我,我不會允許我的弟弟仗勢欺人。”

    夏明一說得很鄭重。

    阮卿笑了笑。

    夏明一這個人確實是有一說一,他雖然商場上名聲狡詐,但爲人卻是這批子弟中難得的正派。

    “我明白您的意思,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我和明之這一次,能有個不一樣的結局。”阮卿輕聲說道。

    “但四年了,我們都變化太多。我不能保證我們會有好的結局。”阮卿誠懇道,“如果最終我們還是分開了……”

    “希望您能理解。我是真的很喜歡你們一家人。但命運是無法揣測的。”

    夏明一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他能理解。

    他自己也是愛情裏面走過來的,知道並非所有的愛意最終都有所回報。

    但他也知道,如果沒能和阮卿走到最後,等着夏明之的結局,也許只有孤獨一生了。

    而他就這麼一個弟弟,自小和他相扶相持。

    他猶豫了一下,到底是有點心疼,又道,“阮卿,我說這個話,未免袒護我弟弟了。但他不是一開始就這樣的。”

    “如果我們母親沒有去世,沒有對他造成這麼大影響的話,他不至於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不至於這麼抗拒ao的結合,抗拒承諾,愛,還有婚姻。”

    夏明一不自覺流露出一點難過,“他真的不是個壞人。他只是對於母親的去世太過愧疚,也太過憤怒。”

    他到現在都記得葬禮那天夏明之撕心裂肺的哭嚎,像個陡然被拋棄的小獅子,還沒有長大,還沒有來得及開疆擴土,卻已經失去了這麼多。

    而他抱着夏明之站在邊上,捂着自己弟弟的眼睛,卻清楚地聽見自己弟弟哽咽地問他,“是不是,是不是我不勸媽離婚,她就不會走到這一步?”

    夏明之把所有責任都攬在了自己身上。

    而他聽得心都要碎了。

    卻無可奈何。

    他唯一的弟弟,他抱在懷裏長大的弟弟,已經長高長大了,變得這麼優秀,如今卻趴在他肩上哭得像個孩子。

    夏明一嘆了口氣。

    他看了一眼阮卿,試探地問,“我不知道明之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們母親去世的原因。”

    阮卿有點疑惑,他如果沒記錯,夏明之的母親是因病去世的,但聽夏明一的意思,似乎其中還有隱情。

    但他沒能聽到後續。

    夏明之端着幾份飲料回來了,聲音壓得很低,帶了一點制止的味道,叫了一聲,“哥。”

    夏明之不知道聽見了多少,他往阮卿跟夏明一兩人中間一坐,徹底分隔開了他們兩個。

    阮卿只能歉意地對夏明一笑了笑。

    夏明一被自己弟弟不動聲色地瞪了幾眼,知道這話是說不成了,乾脆站起來去找自己老婆去了。

    但是過了一會兒,夏明之卻跟了過來,跟安婕道,“嫂子,麻煩你先陪陪阮阮,我有話跟我哥說。”

    安婕看他們一眼,也不摻和他們哥倆的事情,帶着兩個孩子走過去,拍拍夏棉的屁股,讓她像個球一樣撲進了阮卿懷裏。

    -

    “你幹嘛跟阮阮說這些?”夏明之等安婕一走,就不滿地衝他哥道,“我不需要誰來替我求情,我自己犯過的錯,那是我罪有應得,我活該。阮阮什麼都沒錯,他不需要爲我負責!”

    “我自己有心理陰影是我的事情,是我不夠成熟冷靜,自以爲是才走到這一步的。阮卿不需要體諒我。”夏明之想衝他哥嚷嚷,卻又不敢說得太大聲,怕阮卿聽見。

    阮卿在那邊跟安婕聊天,其實他也看了夏明之幾眼,卻終究沒有探究的意思。

    “你是活該。但就算罪犯還能有辯護律師,我憑什麼不能替我弟弟分辨兩句?”夏明一也很不滿,“你跟阮卿已經複合了,他有權利知道自己的愛人,到底有什麼心理問題。”

    “你問過阮卿嗎?他願意你瞞着他嗎?”夏明一問道。

    他恨鐵不成鋼地看着夏明之。

    但夏明之根本不喫他這一套。

    “所以呢,我應該恬不知恥地告訴阮卿,說我也是有苦衷的,雖然我把你在發情期丟下了,雖然我害你被阮家囚禁,害你一個人孤獨地過了四年。”

    “但我有苦衷的,我只是生病了,所以原諒我吧?”

    “是這樣嗎……哥。”

    夏明之慘笑了一聲,帶着自嘲,“我得多不要臉,才能理直氣壯地去告訴阮卿這些。”

    他太瞭解阮卿了,太明白如果他把自己的全部都和阮卿和盤托出,告訴他,自己有標記障礙,再告訴他自己爲什麼會有標記障礙,阮卿一定會原諒他。

    可他不需要阮卿原諒。

    阮卿可以一輩子都不要原諒他的過錯。

    因爲他罪有應得。

    做錯了事就要得到懲罰,這是小孩子都懂的事情。

    夏明之說道,“阮卿這麼心軟,如果他知道我的心病……”

    “即使他不想接受我,他也會強迫自己放下過去,重新和我在一起。”

    “可我不能心安理得去利用他的心軟。”

    夏明之呼出一口氣,他看了一眼在沙發那裏跟安婕說話的阮卿,斬釘截鐵道,“我做不到這麼無恥。”

    夏明一快被他一連串的話氣死了。

    這個兔崽子就是在罵他無恥是不是?

    兩個alpha大眼瞪小眼,誰都不肯先低頭,像兩個獅子對立,怒目而視。

    假山上的流水潺潺地沿着石頭往下流淌,濺起碎玉般的水花,這在夏日裏本應該讓人覺得平靜清涼,但此刻聽着這聲音,卻無端讓人有點煩躁。

    夏明之惱怒地揉了一下頭髮,他咬着嘴脣,像是要制止自己說出更多。

    夏明一也皺着眉頭,一語不發地瞪着夏明之,大概心裏在盤算要不要把這個兔崽子踢池子裏去算了。

    但過了好一會兒,還是夏明之首先移開了視線。

    他放軟了聲音,帶了一點哀求,“哥,你知道阮卿受了多大的苦,我不能再讓他委屈自己一星半點。”

    “哥,我已經痊癒了,我不會再犯了。所以阮卿沒必要知道。”

    “我不想他可憐我。”

    “我只希望他是因爲愛我,我是他人生最好的選擇,我能給他安全感,他才和我在一起。”

    “而不是他覺得不該怪我。”

    夏明之懇切地看着他哥,“哥,你別打擾阮卿,有問題你找我就行。”

    夏明之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他在對他哥哥示弱,爲了阮卿。

    夏明一還能說什麼,他向來疼這個弟弟,母親去世前握着他的手說弟弟就交給你了,他卻沒能看好他。

    “你這是在犯蠢,”夏明一盯着自己弟弟,緩緩說道,“愛情裏,哪有這麼多公平。”

    “我寧願蠢。”夏明之說道。

    “我以前就是活得太聰明,一心保全自己,才把阮卿害到這個地步。”

    “我現在寧可蠢一點,慢一點,去討阮卿的一點歡心。”

    夏明之回頭看了阮卿一眼,阮卿也在看他。

    兩個人的目光在空中遙遙相接,阮卿對着夏明之笑了一下。

    夏明之就情不自禁也笑了。

    夏明之笑起來,是很像他母親的,眼神明亮,眼尾微微上勾,一心一意看着自己愛人的時候,彷彿整個人都有了溫柔的光。

    他是愛着阮卿的,虔誠到刻骨地愛着他。

    夏明一看得出來。

    他嘆了口氣,懶得再說夏明之了,說了也沒用。

    他踢了一顆石子到魚池裏,底下紅頭錦鯉攢動,夏明一看着這些鯉魚爲一顆石子爭先恐後,卻覺得夏明之比這些魚還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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