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我到底有什麼不同,我的兒子?”

    夏明之被這一句話刺痛了。

    夏彥說任何一句話,都不如這一句扎得他鮮血淋漓。

    而夏彥說完這句話,就收斂了剛剛暴戾的神色,重新變得冷靜。只是他的眼神還是一樣刻薄,兩手交疊地搭在膝蓋上,背脊微微挺直,彷彿現在不是在自己的私宅裏,而是坐在談判的會議室裏。

    而夏明之也居高臨下地怒視着他。

    他們兩個確實很像,隨便一個外人走進來都能看出這兩人的血緣關係。

    一樣深邃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樑,不笑的時候看着冷,笑起來卻又顯得深情款款。

    “我從來沒覺得我比你清白。”夏明之冷冷地說道,他還不至於被夏彥戳到痛處就自亂陣腳,“但起碼我還知道補救,我還知道清醒過來,用我的餘生去挽回,可你呢?”

    “你都做了什麼?”夏明之問他,“你唯一做的就是拖着那個離婚協議,不肯簽字!”

    他至今都替他的母親怨恨着這一點。

    那一紙離婚協議最終也沒有等來夏彥的簽字。

    他的母親永遠都是夏彥的夫人。

    夏彥看着他這個已經長得比他還要高的兒子,這樣年輕,這樣張狂地指責着他什麼都沒有做,什麼都沒有嘗試挽回。

    夏彥想,起碼夏明之有一句話說對了,他們兩個永遠都做不到父慈子孝了。

    他們根本就不該出現在一間屋子裏,也不該有見面的機會。

    “是我沒有想挽回嗎?”夏彥盯着夏明之問道,“是我從來都沒得到挽回她的機會!”

    “當年你陪着你媽媽,特地挑了我在外出差的時候做了手術,等我得到消息趕回來的時候……”

    “她已經死了。”

    在那間冰冷的手術室裏。

    而他甚至沒能見她最後一面。

    夏彥惡狠狠地盯着他這個次子,夏明之的臉幾乎就是他年輕時候的翻版,甚至連他們在感情上的道路都如此相似。

    可是這個兒子卻比他幸運的多。

    那個叫阮卿的孩子,不管經歷了多少,卻到底還活着。

    他是在餘爾璇去世後,才明白,什麼叫除卻生死無大事。因爲只要人還活着,就一切都還有希望。

    這世上所有人犯了錯都有機會挽回,唯獨他沒有。

    夏明之還有機會去挽回那個叫阮卿的年輕人,他還能這樣理直氣壯地站在他面前,說他會拿餘生都交給阮卿贖罪。

    可他的餘生呢?

    他的餘生該交給誰?

    他難道就不想彌補,不想再去牽着餘爾璇的手說不如我們重新來過嗎?

    可是留給他的是什麼……

    是一座冷冰冰的墳墓。

    “我從來沒有否認自己的錯誤,我確實對不起你媽媽。”夏彥說道,“可是夏明之,你以爲你比我好到哪裏去嗎?”

    “你不過是比我幸運罷了,阮卿沒死得成而已。”

    “如果他死了,你就和現在的我一樣,一無所有。”

    夏彥這句話說得咬牙切齒。

    他像一個徹底被激怒了的野獸,雖然還披着衣冠楚楚的皮囊,可是眼中的憤怒與恨意卻像野火一樣燒了起來。

    就像夏明之從來沒有原諒過他一樣。

    他也發自內心的,不想再見到自己這個兒子。

    他不是不知道,餘爾璇會去清除標記是因爲他。

    可是如果能拖的晚一點,再晚一點,也許他還來得及跟她說對不起,來得及求她再看自己一眼。

    來得及……彌補自己犯的錯。

    也許餘爾璇就不會死。

    可是這個世界上並沒有如果。

    -

    夏彥呼出一口氣,他看着夏明之,等着這個兒子繼續以各種理由來論證他的罪有應得。

    可是他沒有等到,書房裏的空氣卻逐漸安靜了下來。

    細紗窗簾在空中微微地拂動,敞開的窗戶裏傳來一兩聲蟬鳴,還能聽到噴泉裏流水的聲音。

    夏彥仔細打量了一眼,才發現夏明之的臉色變得極其難堪,像是被迫想起了什麼。

    又隔了一會兒,他才聽見夏明之的聲音有點抖,問他。

    “你說的,阮卿沒死得成是什麼意思?”

    夏明之死死地盯着夏彥。

    他想起了阮卿那塊從不取下的黑色腕錶,腕錶下是隻振翅欲飛的黑色蝴蝶。

    從阮卿剛回國,他就懷疑過,那腕錶下藏着的會不會是一道陳年的傷疤,會不是是阮卿曾經拿刀切開了自己的血脈。

    可是他沒有證據,阮卿又這樣坦然地讓他看自己的紋身。

    他們又複合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走。

    所以他忍不住怯懦地心懷僥倖,心想也許那真的只是一個紋身。

    “你說你到底是什麼意思?!”看夏彥沒有回答,夏明之變得急躁起來。

    而夏彥打量了他一會兒,突然哧笑了一聲,極其不屑的。

    原來他這個兒子還什麼都不知道。

    或者說,只知道了一半。

    “看來明一沒把全部的事情告訴你,他這個大哥倒是當得好,處處維護你。”夏彥搖了搖頭。

    可惜了,他就沒有這樣的慈父心腸。

    當年真正查出了阮家暗中囚禁了阮卿的人,並非夏明一,而是他。

    “既然明一沒告訴你,我來告訴你好了。”夏彥惡意地說道。

    他像一條毒蛇,終於找到機會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阮卿,你現在的愛人,當年跟你分手後就被阮家囚禁了。而在囚禁過程當中,”夏彥刻意地,吐字清晰,“他自殺了。”

    他自殺了。

    這四個字如一記重錘敲在夏明之的耳邊,他幾乎要站不穩。

    可夏彥還不準備放過他。

    “但我查到的最有意思的還不是這個。”

    “阮卿被發現的時候,血流滿了浴室的地面。可是他的手上,還握着一個手機,應該是好不容易藏下來的,”夏彥看着夏明之愈發慘白的臉色,問他,“你不如猜猜,他手機上最後一通電話是撥給誰的?爲什麼打完這個電話,他就決定自殺了?”

    意料之中的沒有回答。

    夏明之的臉色難看到像個病人,像是想起了什麼令他絕望入骨的往事。

    但夏彥也不需要回答。

    他心中覺得可笑,他這個兒子真的是太幸運了,即使把別人傷到這個地步,如今也能輕而易舉地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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