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姝被這樣的阮卿嚇了一跳,她急忙把阮卿拉進來,玄關的燈光底下,阮卿的臉色稍微有了一點血色,嘴脣也是紅的,但是上面卻有一圈清晰的咬痕。

    “阮阮,你怎麼了?”元姝急得不行,她上下打量了阮卿幾眼,阮卿身上並沒有外傷,她差點脫口而出是夏明之怎麼你了嗎。

    但她隨即又否定了這個想法。如果是和夏明之吵架了,夏明之剛剛應該不會和她打這個電話。

    阮卿卻沒有說話,只是疲憊地把額頭靠在了元姝的肩膀上,他和元姝的身高差不多,額頭不怎麼用力地抵着元姝的肩膀,像一個落魄無依的鳥,終於找到了停歇的地方。他起初還強忍着,但很快他的眼淚就浸溼了元姝的衣服。

    元姝甚至不敢動,她小心翼翼地輕輕摸了摸阮卿的背脊。她很熟悉該如何安撫阮卿,當年她陪着阮卿治療的時候,醫生說過,撫摸背脊也能讓人稍微放鬆一點。

    她聽着阮卿的抽泣聲,心都要絞在一起,腦海裏飛速地做起了排除法,如果不是夏明之,難道是阮家又對如阮卿做了什麼嗎?

    可是過了一會兒,她卻聽見阮卿模模糊糊,含在喉嚨裏的聲音。

    這聲音這麼輕,卻像蛛絲一樣纏繞在她的心上,勒緊,讓她有一瞬間的窒息。

    她聽見阮卿說,“我下午去了醫院,做了驗血。”

    “驗血的結果顯示,我懷孕了。”

    元姝本來高懸的心砰得一聲砸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她慢慢撫摸着阮卿背脊的手僵住了。

    她是知道阮卿最多祕密的人,她知道四年前阮卿就是誤以爲自己懷孕,纔會設計夏明之標記自己,她也知道,阮卿曾經多麼渴望有一個自己的家庭。

    可她隨即又聽見阮卿低微的聲音。

    “元元,我不知道我該不該留下這個孩子。”

    元姝這下子是徹底愣住了,而阮卿也站直了身體,離開了她的肩膀。

    他剛剛太疲憊了,整整一個下午他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思索着這件事,他還沒有考慮好是否要告訴夏明之,可是他一個人又無法消化這件事情。

    而看見元姝的一剎那,她站在燈光下,這麼擔憂地看着他,他才突然覺得有點委屈,才顯露出一點崩潰。

    但現在他又慌亂地擦掉了自己睫毛上的眼淚,掩蓋掉剛剛的狼狽,他努力地對元姝笑了一下,可是甚至沒能維持一秒。

    -

    元姝和阮卿並排坐在了沙發上,阮卿的身體不適合喝酒,元姝就給他倒了一杯牛奶,但是阮卿喝了兩口就喝不下去了。

    他的胃裏現在翻江倒海,像是塞了幾塊沉甸甸的石頭。

    他蜷縮在沙發上,明明肚子裏已經有了一個孩子,他卻像個嬰兒一樣蜷縮起來,是極其沒有安全感的姿勢。

    他抓着熱牛奶,而元姝正在看阮卿的檢查單,上面明確地告知阮卿已經懷孕。

    元姝注意到,這張報告單皺的不成樣子,像是被人幾次捲成一團。

    她聽見阮卿說,“我不知道,要不要告訴夏明之。”

    元姝擡起頭看他。

    “你怕他不想要這個孩子嗎?”元姝問,這是她本能的第一反應,畢竟當年阮卿和夏明之鬧到這麼難堪的分手,也有夏明之不想要被家庭所累的元素。

    可阮卿卻搖了搖頭,不是這個原因。

    雖然他拿到報告單的剎那,就想起了夏明之曾經震怒的臉,可是冷靜以後,他就清醒了。

    他說道,“夏明之雖然以前不想要孩子,但他不是個一意孤行的人。我能感覺到他現在是愛我的,如果我說我想要這個孩子……”阮卿的眼神柔軟了一秒,“他估計明天就會拉我去登記結婚。”

    他了解夏明之。夏明之這個人並非是沒有責任心,恰恰是責任心過重,一旦有了家庭有了孩子,他就會被完全地牽絆住。所以他乾脆提前預防,不給自己這個機會。

    可是之前阮卿發現夏明之在查找蜜月旅行的地點。

    揹着他偷偷查的。

    他假裝沒有發現,但他看着夏明之在廚房裏給他做早餐,他又忍不住地露出一點微笑。他已經不像十九歲時那樣渴望婚禮,渴望標記了,可是發現夏明之在考慮他們的將來,他一邊忐忑,一邊又忍不住地覺得有點幸福。

    “那是爲什麼?”元姝忍不住問道,“阮阮,你怎麼會不想要這個孩子?”

    她太清楚阮卿曾經有多渴望一個家庭了。

    阮卿握住了手上的熱牛奶,像是怕冷,他又蜷縮起來一點,喝了一口。

    他垂下了眼睛,沒有看元姝,說道,“我不是不想要這個孩子,我是不敢要。”

    不敢和不想,完全是天壤之別的兩個詞。

    “元元你大概不能明白,這個孩子對我意味着什麼。一旦這個孩子出生了,他身上帶着我和夏明之兩個人的血,”阮卿盯着杯子裏的牛奶,輕輕的,滿是自嘲地笑了一下,“我就再也不會允許夏明之離開我了。”

    “……什麼意思?”元姝沒有聽明白,她有點困惑地看着阮卿。

    阮卿終於轉過頭看了她一會兒。

    元姝看上去是這麼的擔憂,一雙眼睛裏寫滿了不安,惶急地看着他。

    阮卿心裏更難受了,他總是這樣,他總是讓身邊的人陷入和他一樣的焦慮。他一直感激元姝陪他接受治療,如果不是元姝一直堅持,他可能早就不存在這個世界了。

    可他有時候又會覺得,是他拖累了元元。元姝花費了太多本該屬於自己的時間在他身上。

    而事到如今,他還在麻煩她。

    “元元,你陪着我做了這麼多心理治療,你應該最清楚我現在是什麼樣子,”阮卿低聲道,“我雖然放下了自殺的念頭,努力地從抑鬱的情緒裏掙扎了出來。可我的安全感,我對於感情的信任,已經完全崩潰了。”

    他接連地被自己的親生母親和夏明之拋棄,這兩個人是他在世界上所最依賴的人,可他們居然在同一時刻裏,離開了他。

    尤其是阮艾敏。

    阮卿永遠都忘不掉,她咬牙切齒地說,如果你沒有出生就好了。這句話一直盤旋在他腦海裏。阮三小姐素日裏溫柔的臉,居然可以變得這麼猙獰。

    這讓他很長一段時間裏都覺得自己是個罪證,不值得被任何人愛,他最好現在就去死。

    阮卿心裏頭有點悵然,他說道,“所以我最初回國的時候,我雖然和夏明之在一起了,但我完全沒有奢望他愛我。我覺得他只是出於愧疚,憐憫,但我不在乎。因爲我做好了他會離開我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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