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一,按梁國的後宮規矩,皇帝今晚應歇在皇后宮中。

    椒房殿外,皇帝的御前小太監王奇客氣地推拒了一位藍衣宮女的賞錢,假裝看不見她眼裏的忿忿。

    “小的這就不打擾皇后娘娘用膳了,蘭姑娘就此停住罷。”

    皇上今個兒剛撞了頭,難得想來皇后這睡一覺,沒想到麗貴妃硬是半道衝出來要侍疾,這小手帕擦擦汗,皇上改道就去了別的宮殿也不是新鮮事了。他臉上掛着公事公辦的笑容,內心早已沒有了第一次的尷尬。

    想來皇后娘娘也是個妙人,每回遭了這事一點不惱,還定要給他賞錢。王奇擡眼掠了眼打扮的有些花枝招展的蘭玉,欠身離開,嘿,這小宮女倒是比娘娘氣得很吶。

    蘭玉見他轉身了,才着惱地跺跺腳,直直奔進殿裏。

    “娘娘,皇上又去麗貴妃那了!”

    藍衣裙的宮女長相有幾分清新可人,乳燕投林般進了這過分雍貴的椒房殿確實有些出彩。安堯聞聲擡眼,慢悠悠地繼續喝了兩口苦菊茶,這才規規矩矩地放在了桌邊三寸的位置,心下暗歎,可惜啊,皇上三個月沒來了,這風景都沒人看。

    “你急什麼?”她不鹹不淡地刺了兩句,接過玉清遞來的絲帕抿了抿嘴。見玉蘭自知失言地跪下謝罪,這才和緩了些端着的肅容,“要當乍見的明珠還是路邊的野花你自己可想好了。”

    上趕着湊到皇帝面前的不知道多少,要是從一向守禮無趣的皇后宮裏嘗一道可口小菜怕是刺激的很。安堯諷刺地想,擺了擺手。

    殿內只剩玉清一人,她擰了擰眉,從案上的匣子捻了顆梅子糖遞給皇后,“娘娘明知道玉蘭蠢,又如何能籠絡住皇帝呢?”她話一出口,瞅着明明容貌旖麗卻做老式打扮的皇后便是一陣心酸。

    “想當初夫人明明囑託——”安堯喫着這一天一粒的糖享受地眯起眼,趕緊揮手製止,“都是老黃曆了還提幹嘛?”

    不過是所託非人罷了,當初娘也是識人不清,諾大的安侯府就送給了當今聖上,誰知道皇帝如此不堪呢。

    想想就晦氣,安堯舔了舔尚有餘味的嘴角,“今天能喫多寶魚了吧?”

    玉清收起匣子點點頭,“半月了,叫御膳房送應無大礙。”

    安皇后不受寵,整個後宮都知道,但無大錯不可廢后,那些個妃嬪同樣知道。若要謀她這個位置,要麼盼她出事,要麼送她出事。

    往日在老侯府喜歡喫的東西都不能多喫,給那些眼睛瞧見了指不定做什麼骯髒事。

    一道道食膳魚貫而入,奴才們眼觀鼻鼻觀心也只能瞧見皇后娘娘一絲不苟的裙襬,只有熟悉她人的玉清才瞧見自家娘娘微不可測的期待。

    盈盈顫動的睫羽,微垂着眼角,從側面看去嬌美動人。宮裏人常道皇后姿色平平,不及麗貴妃之豔麗,李嬪之楚楚,還有數不盡千姿百態的大小妃嬪。

    玉清在心裏輕嗤,不過是狗皇帝不配罷了。

    好不容易等到食膳擺好,安堯拿着玉筷正要下箸,一聲通報卻遙遙傳來,“皇上到——”

    安堯一僵,皇帝怎麼突然過來了?

    幾念之間琢磨不明白,一眨眼龍袍就在眼前,她只得習慣性俯身請安。

    一衆奴才奴婢浩浩蕩蕩地跪下請安,安堯聽着自己平平正正的聲音落地,心裏已經做好了皇帝又有什麼“奇思妙想”的準備。

    若是再開一次小選的話,撥給後宮的用度怕是要不夠了。上次宮裏的新人還不夠他享用麼?安堯咬了咬牙,正想着拒絕的話術,卻只聽一聲清潤的“平身”。

    那黃袍就近了些,不過只到了三尺外,便停住了,“皇后也起吧。”

    安堯眼睛倏地微睜,先不說往日明明不低也要硬壓成綿綿之音的聲線,便是這一聲堪稱尊重的皇后也是許久沒從皇帝口中聽到了。

    他近來偏好青樓裏的調調,妃嬪們陪他玩便罷了,也要叫她這個不受寵的皇后“小堯堯”噁心人。

    安堯心有疑惑,視線順着上移,一身不太正式的常服,確實是他平常方便“玩樂”的打扮。

    只是這往常微彎的肩膀直了,她竟是不知道這皇帝身量又高了,不過頭頂上打量的視線卻是沒變。

    厭惡地皺了皺眉,安堯不虞多看,垂眸問道:“皇上不是去麗芸殿了嗎?可是有事要吩咐臣妾?”

    她公事公辦的問道,卻不曾想面前俯視着她的人面上閃過一絲尷尬。

    梁禎確實在打量皇后,從一絲不苟的髮髻,到規矩不多露一絲肌膚的領口。

    他放下心來。

    至於手腕袖口什麼的,他的視線並沒有往下。

    男女的社交視線到脖頸就可以了,再往下可就是耍流氓了。就比如剛剛那個麗貴妃,簡直就在徹頭徹尾的耍流氓。

    已經穿越了半個時辰,梁禎回想起初睜眼的場景還是心有餘悸。

    任誰勤勤懇懇地碼着報告,臨了保存的時候,一閉眼眼一睜眼就是一具嫣紅奼紫的人體堵在眼前都會大叫的。

    梁禎理所應當地大叫了一聲,併火速離開了當場大概是叫貴妃椅的一個東西。

    微存的理智讓他沒問“你是誰”“我在哪”這種蠢問題,但顯然,沉默不能給眼前這個突然一臉委屈的女人信號,她嘟囔着“皇上你怎麼了,突然推開人家,人家下次不跳舞給你看了。”

    一邊又親親熱熱地想要往前靠。

    原來在眼睛前20cm的範圍內扭動可以稱作是舞,梁禎花了半秒消化,又花了兩秒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身份,不着痕跡地避開了這明顯是寵妃的貼近。

    梁禎飛速思索着該如何脫身,沒給報告點保存的隱隱心痛,似乎都反應到了頭痛上。

    他目光一瞥,銅鏡裏高大的男人,雖俊美卻有股子羸弱的氣息。梁禎皺了皺眉,眉上的小口子落入眼簾。

    “朕有些頭疼,今日愛…妃便歇了吧,”梁禎不甚艱難地說完,也不看那女子何種震驚,便迅速撤出了房間。

    莫說房裏的麗妃傻了,就是門外的王奇也沒想到皇上這麼快就完事。他微不可察地瞥了眼某個關鍵部位,心裏想着今個兒哪位太醫當差。

    “皇上可是有恙?”

    話一出口,他便後悔了,今個師傅不當差,他得意忘了形,竟是連這大逆不道的話也敢亂說。王奇騰的跪下,膝蓋骨聲音響的倒是驚了梁禎一跳。

    梁禎尚在沉思皇帝自己的住所叫什麼,無心這太監的過失,只沉聲道:“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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