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街上風大,馬上就下雨了,你也趕緊回去吧。”
老人沒有回答,反而招着手讓宋江靠近些。
“來來來!”
宋江蹲下,給了老人一些銀錢。
“快回家歇息去吧。”
老人藉着接錢的功夫握住了宋江的手。
“嗯,手上無繭,是個讀書人。”
隨後又一點一點順着松江的手臂摸到他的肩膀。
“雙臂奇長,日後必有大福大貴。”
宋江不信這個,不過老人好心給他算卦,他也不好說什麼。
“多謝老人家吉言。”
老人又摸向宋江的臉頰,想看看他的骨像如何。
但宋江卻突然抓住了老人的手。
那裏正是他臉上金印的位置,這是他一生的恥辱。
“相官莫躲。”
老人又捏着指頭,爲宋江掐算起來。
“相官雖然眼下時運不佳,當將來必會時來運轉,達成心中所願。”
宋江嘆了口氣,他眼下已經走黴運走到底了,臉上刺了金印淪爲囚徒,被徒弟誣告,大赦天下也赦不到他頭上。
正路爲官,已經是不可能了。
“不要灰心,不到山窮水盡,哪有柳暗花明啊。告辭了。”
宋江看着緩緩離去的老人,心中陷入沉思,我真的還有機會嗎?
天上的烏雲漸漸變厚,宋江也想先找個地方避雨。
牢城營在城外,他往江州城走去。
到達江邊。
卻見一座酒樓,旁邊豎着一杆酒旗。
上面懸掛着一面青色的旗幟,上書潯陽江正庫。
酒店牌匾上,寫的是蘇東坡手書“潯陽樓”。
“早聽聞潯陽樓大名,不想竟在這裏。今天雖然是一個人過來,卻也不可錯過。先自己上去玩一遭,再帶着兄弟們過來聚會也不遲。”
宋江來到樓前,卻見那門兩邊硃紅主上各寫着五個大字。
“世間無比酒,天下有名樓。”
舉目再看,果然好酒店。
雕樑映日,畫棟飛雲。欄杆軒窗,翠簾高懸。消磨醉眼,引人勾魂。白萍渡口,紅蓼灘頭。樓畔野鳥鳴叫,門前四時花驄。
“好樓啊!”
酒保見今天天色昏暗,狂風大作,電閃雷鳴,原本以爲不會有人來了,沒想到竟然還真來了一個。
“客官一共幾位啊?要點些什麼?”
“不要問幾位,不要問點什麼,肥羊、嫩雞、鮮魚,一樣樣都擺上來。”
說着掏出了一錠五兩的銀子:“這些夠了嗎?”
“夠了夠了,客官稍等,馬上就來。”
宋江到二樓窗邊憑欄而望。
只聽得“轟隆”一聲炸雷,潯陽江頓時隱藏在滾滾雨幕之中,煙波浩渺,水光接天。
幾艘帆船,三三兩兩的散佈在江面上,宛如山水畫卷一般。
“我那邊雖然有些山水古蹟,確無一處能勝得了這裏的景緻。”
酒保此時上來說:“客官,酒菜都已經備好了。您是等客人,還是現在就上呢?”
宋江沒有回頭,一擺手,吩咐道:“只管上來。”
他讓小二擺了三個杯子,然後自己來到主位。
“戴院長,我先替你喝了這杯。”
小二看那位置上根本就沒有人,心裏不禁打鼓,還以爲撞見鬼了。
“鐵牛兄弟,咱們再同飲一杯。”
“第三杯,敬我老父親。我自小生在山東,長在鄆城,學吏出身。結識諸多江湖好漢,雖得一虛名,已過而立之年,功不成,名不就。倒被刺紋雙頰,流配到此。犯下大錯,辜負父親期待。又不能在膝前盡孝,我枉生爲人。”
“還有晁蓋哥哥,不是小弟不忠不義,實在是老天不讓我忠義雙全。”
“小二。斟酒。”
“哎!”酒保看這人精神方面好像有些問題,彷彿是剛剛經歷過重大打擊,只能順着來。
窗外雷聲滾滾,大雨掃進了窗沿。
“這一杯,宋江敬給潯陽江,只有你這濤濤東去的江水,能明白我的心意。”
“你不把我放在眼裏,今日我偏要你識得我宋江,我要讓天下人都知道山東宋江是何許人!”
宋江飲酒至醉,想起自己的遭遇,心中不禁悲痛,潸然淚下。
又看到那粉壁上稀稀疏疏寫着許多字跡。
“小二,那粉壁上寫的都是什麼。”
“這都是過往的文人墨客留下的墨寶。”
“哦,取筆墨來!”
“便書於此處,待到他日功成名就之時,再從此處過,也是一方美事。重睹之下,也能記得今日之苦。”
乘着酒興,磨得墨濃,沾得筆飽。
在粉壁上寫下了一首《西江月》。
自幼曾攻經史,長成亦有權謀。恰如猛虎臥荒丘,潛伏爪牙忍受。不幸刺文雙頰,那堪配在江州。他年若得報冤仇,血染潯陽江口。
宋江看罷,哈哈大笑。又飲數杯,不覺歡喜。
拿起筆來又寫了四句七絕。
心在山東身在吳,飄蓬江海謾嗟吁。他時若遂凌雲志,敢笑黃巢不丈夫!
他扭頭問小二道:“店家識得嗎?”
小二有些尷尬的說:“客人筆走龍蛇,小人不認識。”
“我教你念。”
宋江教完又在下面題上了自己的名字,鄆城宋江作。
隨後下樓而去,在大雨中放浪形骸,滿桌菜餚一筷未動。
小二感嘆道:“真是個怪人。”
他一邊收拾着盤子,一邊看着粉壁上的兩手詩詞,口中還唸唸有詞。
“飄蓬江海謾嗟吁。他時若遂凌雲志······”
“敢笑黃巢不丈夫!”
小二聽到其他人的聲音連忙轉頭。
卻是一個留着三縷鬍鬚,顴骨突出,面相刻薄的文士。
小二見了頓時不敢再說。
江州對岸有個小城喚作無爲軍。
城裏有個閒通判,姓黃,雙字文炳。
便是此人。
他雖熟讀經史,卻不思仁義,是個阿諛奉承,心地狹窄,嫉賢妒能之輩。
有人比他強,他就陷害,比他弱,他便欺凌。
專門在鄉里害人。
聽說蔡九知府是當朝蔡太師是兒子,每天都去江州府衙問候,爲的就是知府有朝一日能提攜與他。
給他個職位。
最近正是心煩,想到知府衙門去拍拍蔡九的馬屁。
到了江州郊外卻下了大雨。
上潯陽樓避雨,剛好碰到宋江題的兩首詩。
“這不是反詩嗎?誰寫的!”
往後一看,落款五個大字,鄆城宋江作。
黃文炳對自己的才華頗爲自負,不禁對宋江的兩首詩詞做起了賞析。
“自由攻讀經史,長成亦有權謀。”
隨即冷笑道:“此人到是自負。”
“恰如猛虎臥荒丘,潛伏爪牙忍受。”
“也不是個本分人。”
“不幸刺文雙頰,那堪配在江州。”
“原來是個賊配軍,還以爲是什麼品德高尚之輩,罪犯罷了。”
“他年若得報冤仇,血染潯陽江口。”
這句詞卻讓黃文炳抓住了把柄:“報冤仇,報誰的仇?你一個賊配軍還能幹什麼?”
又去看那幾句詩。
“心在山東身在吳,飄蓬江海謾嗟吁。”
黃文炳評價道:“平平無奇,隨手可爲。”
“他時若遂凌雲志,敢笑黃巢不丈夫!”
“好啊,終於被我抓到了!這廝自比,賽過反賊黃巢。還不是要造我大宋朝廷的反。鄆城宋江,我也早聽聞此人的名聲,卻只是個小吏而已。”
黃文炳喚來酒保問道:“這兩首詩詞是誰人何時所寫,長什麼樣子?”
酒保說:“那位客人也就剛走不久,模樣生的黑矮,臉上刺着兩行金印,多半是牢城營裏的人。”
黃文炳點點頭,要來了文房四寶,當場記下這兩首反詩。
“合該我黃文炳飛黃騰達,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