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十九有一個特異功能,他永遠能找到去喫飯的人。

    “昨天晚上還不錯,沒死人。”看棚子的勞苦工人說。

    郭橋聞言擡起腦袋,這話的語氣怎麼聽着想讓他死呢。

    “我保證只是表達我的詫異,我不想你死。”陸十九連忙表明自己的立場。

    郭橋頓了頓:“我這麼窮,死了恐怕也沒人能記得我。”

    追悼是富人乾的事,像他這樣的窮小子死後只能埋在山溝溝裏。

    “我們記得你,要是你死了我們去給你上墳。”陸十九一臉陽光的說奇奇怪怪的話。

    慕淮默默挪了塊地方,表示我和他不熟,葉逢舟則直接一筷子下去讓他閉嘴。

    “可我不想死。”郭橋說。

    “想開了?”葉逢舟啃着蛋卷道。

    “嗯。”郭橋笑笑,“想活着。”

    他還要去認識很多人,再慢慢了解很多人,他還年輕,沒有年輕人願意去死。

    他喫完飯要回港口,三個監工跟在他身後半米。

    港口一如既往,遊船,行人還有賣貨郎。

    “郭橋。”有人走過來,壓低了聲音,“他們還跟着你啊。”

    郭橋回之一笑:“嘻,不影響的,沒關係。”

    他跟班主打過招呼便跟着大部隊的人去搬運貨物。少年人的體力好,跑了好幾趟也不見腳步慢下來。

    但他抱着箱子走過岸邊時,突然扔下箱子,奮身跳入水中。

    這一跳驚了三個人,慕淮和陸十九差點跟着他下去。

    郭橋沒出事,他是在救人。

    他抱着一個小女孩奮力前遊,上了岸後呼哧哈哧的喘氣。

    小女孩大概四五歲,被救上來後驚魂未定坐在地上哭了半天,眼淚與江水混在一起。

    她看了看郭橋,把手裏的麪人送給了他。

    郭橋坐在原地,手裏是那個麪人。麪人是個穿小紅裙的少數民族姑娘,顏色被江水化開,血一樣順着手臂往下流。

    小女孩經過岸邊時麪人掉到江裏,想要去撈卻不料胳膊太短,失足掉到江裏。

    郭橋也忘了自己做了什麼,他只看到小女孩在江水中掙扎的樣子,當反應過來時他已經到了水裏。

    他鬆開手,滿手掌都是顏料,那隻手好像被鮮紅刺痛,止不住的在抖,他……是救了一個生命嗎?

    那就是生命,好小的一個,但是好有力量,女孩在江水中掙扎,不就是求生的本能嗎。

    他面前出現雪白的袍擺,上面以金線綴花,往上看是一張淡漠的臉,那張臉清俊冷冽,眼內似有笑意。

    郭橋突然哭了,哭的毫無形象,嚎啕的像個剛降生的嬰兒。

    他哭的厲害了便直接抱着葉逢舟的腿哭,他抱的很緊,但手上的顏料一點也沒落到那雪白衣袍上。

    “我真的不想死,我才十七,還沒有掙大錢沒娶老婆……”

    葉逢舟站着:“你不會死的,你要好好活着。”

    。

    今天是十五,江上出現盞盞河燈,河燈各個形狀都有,它們乘着微弱的光緩緩前進。

    郭橋注視着這些細小的微光久久不能轉開視線。

    他從小住在船上,每個初一十五都有河燈流過他的小船。少年人對這些小玩意有好奇心,但他會躲這些河燈遠遠的,聽說每一個河燈都承載着一個願望,萬一那些人的願望因爲他的觸碰變得不靈驗他可就成大惡人了。

    “想要?”葉逢舟說着到邊上是鋪裏買了三個河燈發下去,“快謝謝大慈善家。”

    河燈是臥兔的樣子,做的栩栩如生煞是可愛。

    郭橋抱着河燈,他第一次摸到這東西,原來是這種觸感。

    他蹲坐在江岸,歡喜的搗鼓手裏的兔狀河燈。

    慕淮也收了個河燈,但他對此沒有興趣,拉着燈上的繩,晃悠着走。

    “都是同齡人,你看郭橋多歡喜,你怎麼這麼冷淡。”葉逢舟道。

    “沒興趣。”慕淮說,比起溜河燈他更喜歡多分些精力看着郭橋,“他放河燈放這麼久?”

    郭橋背對着他們,一個動作保持了好幾分鐘。

    不對勁!

    葉逢舟突然警覺,上去給他扒拉過來。

    “噗通——”

    河燈掉在江水裏,慢慢往下沉。

    郭橋眼神失焦,臉色迅速蒼白。

    見此架勢慕淮和陸十九連忙扔下河燈跑過來。

    賣河燈的老頭看他的心血全被扔在地上,饒是客人也要隔空罵幾句。

    “他的生命力在快速流逝!”葉逢舟在他身上貼了幾張吊命的符咒,但無濟於事,郭橋的生命力依舊以原來的速度消逝。

    這就是“壽終正寢”的原因嗎?

    慕淮手抵在他的後背往他身體裏輸氣,還未等開始就有一股力將他彈開,像是一道無形的隔閡。

    “生不逢我時,死不聞我命……”

    聲音低沉而沙啞,像來自於地獄的呢喃。

    昨日那薄命郎的妻子說,他丈夫臨死前一直在重複一句話,如今親耳聽到原來是這種感覺嗎?

    無助,而且絕望。

    “郭橋!”葉逢舟喊他的名字,“郭橋你醒醒!”

    郭橋醒不過來了,他眼中的光暗淡下去,額頭的痣紅光一閃,氣息、血液、心臟全都歸於寂靜。

    他死了。

    。

    今日是這個深秋少見的暖天,氣溫不低,風不大,河燈在江面慢悠悠的走。

    不遠處人羣熙攘,他們笑着放走一個個願望,而一個無人在意的偏僻之地只餘沉靜。

    葉逢舟沉默良久說道:“埋了他吧,然後給他報仇。”

    保護的人死亡是他們的過錯,既然護不住命,至少要爲他報仇。

    “什麼?”慕淮還沒從郭橋的死亡中回過神,他從小失去太多,沒人比他更討厭離別。

    陸十九比他果斷,扛起郭橋就要走。

    終究是索命鬼比他們快一步,果然,沒人知道死亡和明天誰會率先到來。

    那天晚上他們給郭橋燒了很多紙錢。他一直有個暴富的願望,生前實現不了,死了絕不能虧着,他可以去買房子,再買一屋子的花燈,也有錢娶老婆了,當然,老婆只能娶一個。

    天微微亮,暖黃的光照到小小的墳包上。

    他們在上山坐了一晚,皆是一身朝露。

    葉逢舟走在最前,慕淮則和陸十九並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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