孿食獸果然在山澗裏,龐大的身軀從樹與樹之間的間隙中透出。

    說來也怪,一般的孿食獸沒有這麼大,至少在千奇宗看到的那隻要小一圈有餘。

    它正聳背低頭,不知道在幹什麼。

    葉逢舟擡頭望了一眼天色,天好像陰的更厲害了,風也更大。

    他皺起眉,這種鬼天氣什麼時候纔是個頭。

    “快要到了,收斂氣息保持安靜,等人齊。”葉逢舟提醒道。

    他們是到的最早的,其他門派的精英還要等通知過去再趕過來,要慢一些。

    離得近了就能看到它的面貌。

    它身上有很多血跡,分佈在全身,血液大片大片的糊在身上,有的已經幹了,毛髮被黏成團,看起來髒亂可怖。

    巨大的頭顱垂下,好像在啃食什麼。

    天陰的嚇人,但依稀可以看清它啃食的東西里有一隻手……是人。

    “東隅!”桑榆看清那隻手,覺得全身的血都在往頭上涌,失重感襲來,驚呼一聲就要衝出樹木的遮擋。

    名字叫出時獸的喉嚨上下動了一下,那隻手被吞嚥下肚。

    “桑榆你冷靜!”葉逢舟攔住他,現在可不是一個暴露位置的好時機,面前的這個不是普通的孿食獸,它很強,即使秦盼在場,也不一定有完全的把握打敗它,要等人來,“他不一定是東隅,凡事往好處想想!”

    這句話裏含了私心,明知那是人類還是會想千萬不要是自己認識的。

    “是他,就是東隅,他右手手腕有一大塊疤,是我小時候給燙的……”桑榆說話的聲音顫抖,說到最後猛地咳嗽起來,接着就是抑制不住的乾嘔。

    再擡起頭的時候他臉都白了,明明眼睛睜的很大,但沒有聚焦,眼神空洞的沒有來處。

    “來晚了……”

    他喃喃自語着,不停地重複同一句話:“早一點,哪怕走的稍快幾步也不會這樣……”

    重複了一段時間後他撐着站起來要往前走。

    “別走了,你會把它引過來。”葉逢舟拉住他。

    “那東隅怎麼辦!”桑榆整張臉都是白的,失魂落魄般往前走。

    “都已經發生了你還往前走什麼,連你自己都會遭殃!”

    “什麼都發生了,發生了什麼?您不是還說可能不是他嗎,我要去證實一下。”這是桑榆第一次跟葉逢舟頂嘴,他雙眼通紅,剛乾嘔過,胃裏還難受。

    “那手上的疤怎麼解釋,你親口說的。”僅一句話就讓桑榆怔住了,“接受現實,桑榆,東隅留在那裏是爲了讓你活下去而不是讓你莽撞的向前衝。”

    “說的容易,我……我接受不了啊……”他像是被抽空了力氣一樣跌坐在地上,“我現在還剩下什麼?”

    整整二十一年,他們一起從嬰孩長成大人,早就習慣了身邊有另一個人在場,他們之間的關係不是手足但親如一家所出,很多人叫他們雙子星,但現在,星星少了一個。

    意外是突然發生的,都在今年:先是李沁塵出事離開靜林,後來東隅意外喪生,當年的師徒三人只剩他一個。

    他知道人生在世總有生死離別,他接受生死也接受離別,但他想的是此生圓滿壽終正寢,而不是現在這樣被巨獸啃食吞嚥。

    有些東西真的很不簡單,可能一輩子都接受不了。

    不久之前東隅還站在他面前告訴他快跑,才半個時辰不到……血腥味隨着風飄過,胃中又是一陣不適,他彎着腰又幹嘔很久,全身冒出冷汗,在情緒方面有些不受控制。

    在這個過程中不少人已經趕到,還沒明白情況,光顧着看孿食獸如何。

    “秦盼,你照顧好他,”葉逢舟說,“桑榆,我保證,這隻怪物一定會付出代價,包括投放這隻孿食獸的人。”

    。

    “葉長老,這隻孿食獸看起來有些不同,一般沒有這麼強的。”其中一位精英見葉逢舟過來,說道。

    “正是因此才叫各位前來。”葉逢舟說,“這隻孿食獸還需要大家一起合力收服。”

    仙門中有一種陣法,以人爲陣,專門用作收服大而強悍的兇獸,但所需人數多,耗費的氣也多,是屬於強者們的法陣。

    “狩獵場是各門派一起參與的,如今出現意外,我等定然義不容辭。”

    這件事非同小可,幾個精英也不含糊,各司其職的到了該站的位置佈陣。

    本以爲該來的人都到齊了,沒想到最後出現了兩個最讓他意想不到的人。

    慕淮和陸十九來了。

    “你們兩個怎麼還在還不下山。”葉逢舟說。

    “我們幫忙把山上的人都疏散下去了,剛聽到聲響就想過來看看。”慕淮停在葉逢舟面前,“怎麼了,東……”

    東隅的名字還沒說出來葉逢舟就做了噤聲的手勢,慕淮心中一驚,下意識看向桑榆,心中有了大概,這種情況看來,應該是凶多吉少……

    “在我們疏散人羣的時候已經有不少人往這裏走了,如果不是東隅攔住孿食獸,很有可能往這裏走的人一個也跑不了,後果將不堪設想。”慕淮小聲說,“他保住了很多人的命,有可能也包括我的。”

    。

    “擦擦,口水眼淚滿臉都是,快要和泥了。”秦盼摸出一張帕子給他,聲音無精打采的。

    桑榆接過帕子胡亂抹了一把,沒在乎到底擦沒擦乾淨。

    “掌門。”桑榆說,“你說我的名字是不是真的晦氣,以前就有好多人說,我還不信,你說是不是真的,是我剋死的他。”

    東隅桑榆,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不是,絕對不是。”秦盼按着他的肩膀試圖讓他請醒過來。

    這不是他認識的桑榆。

    他認識的桑榆天生愛笑,煩惱不壓身,對有些事到了不在乎的境界。而現在眼睛裏漆黑一片,失了往日的光澤,幾乎到了渾渾噩噩的地步。

    他被保護的太好了,很多事只用當觀望者不用親自參與,當保護他的人不在時,除了精神壓力外還有未來的一切——東隅幫他擋下的一切。

    二十一年,聽起來不長,但它的劃定範圍是從出生到目前爲止。

    秦盼突然想起來百年前那場鉅變發生之前,那時慕南和葉逢舟都在靜林山,他在這裏過了幾年這輩子都不敢想的日子。

    那時靜林山前站的是慕南,他只需要練練劍過自己的安生日子,和現在的桑榆很像。

    可是有一天他們兩個都消失了,留給他的是靜林山掌門之位,再後來他變成了現在這個秦盼。

    大概是經歷產生共鳴,秦盼本就難受着,這會兒眼睛都酸了,即便如此還是強板個臉,心裏想着他是掌門,他要面子,不能在小輩面前哭。

    他按着桑榆肩膀:“都沒有錯,名字也好你也好,所有人都沒有錯,真正的惡人是投放孿食獸的人,天地可誅。”

    。

    起陣後狂風從地面涌起,陣法複雜的紋路泛起亮光,照亮大片天空。

    孿食獸在這陣狂風中擡起頭來,毛髮很長,口大如盆,嘴邊沾滿了血,有的血液順着涎水滴落下來。

    “那些消失的惡靈和兇獸,我知道去哪裏了。”葉逢舟說。

    慕淮看着獸嘴邊污濁的血液,心中下了一個定論:“被它吃了。”

    葉逢舟點頭:“不止,另一隻也被它吃了,準確的說是吸收。”

    他們在千奇宗發現的孿食獸睡着,精神懨懨,那並不是睡着,而是其所有力量都被這隻蠶食,被“喫掉”了。

    “它該死。”慕淮五隻用力,指節攥的發白,聲音裏少有的全是冷意。

    “暗中下黑手的纔是最該死的人,千怨結,李沁塵還有東隅,他全都脫不了干係。”葉逢舟補充一句。

    圍起的法陣範圍不小,孿食獸在其中橫衝直撞,卻像被一堵牆壁阻擋,逃不出去。

    雖然被困着,但葉逢舟看的真切,它更強了,比剛見到時強了一倍,陣法看起來堅不可摧,其實在這怪物一樣的巨獸面前已經薄的像是一張紙。

    但現在他更想知道是誰讓孿食獸變的這麼強的,還從未聽過一頭兇獸被陣法困着還能越變越強,不是有人故意爲之纔是見了鬼。

    孿食獸突然擡頭咆哮,吼聲渾厚,震的腳下的地面發出輕顫。

    重壓之下陣法邊緣破了一處,兇獸歡快的吼叫一聲,好像是在嘲笑這些人都太弱。

    它邁開粗重的四肢就要往陣法破開的地方鑽,支撐着陣的人只能眼睜睜看着它往那邊跑,在這個節骨眼上沒辦法強行終止陣法。

    眼看它就要跑出去,卻有人擋住了它的去處。

    孿食獸看着攔在他面前的小人,大而笨拙的腦袋偏了一下,斑駁的白色毛髮和血跡組成的可怕的笑臉表情在它臉上醜陋猙獰。

    眼前這個小人的穿着跟它剛剛吞的那個可真像。它張開嘴血腥和惡臭從其中冒出。

    “你哪都去不了。”慕淮握着浮生擋在它面前。

    葉逢舟看他們站在一起心都快炸出來了,這小崽子就是看準了他用不了氣跟不上他的速度,一個勁的讓他把注意力往別處轉,轉頭的功夫人就跑到兇獸面前,是真以爲他得不了心臟病是嗎?

    慕淮向來不奉行英雄主義,也清楚自己是什麼位置,不至於想一人單挑孿食獸,應該只是想幫他們一把,把孿食獸趕回陣中。

    但以這怪物現在的強度,誰趕誰還不一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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