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如何攻略低嶺之花 >夜魍魎(一)
    窗外的天光已經透出了一抹橘紅暮色,顯然這一覺他睡了好幾個時辰。他剛想動一動腦袋,忽然發現身上不知何時搭了一牀薄被,房間裏也多了一個平勻的呼吸。

    路彌遠順着看去,發現夢境裏的那個人此刻就在這裏。

    沈蘊肯定是洗過澡了,他換了一身衣裳,頭髮鬆鬆地綁着,兩條長腿交疊,足尖有一下沒一下地點着地,整個人懶洋洋地歪靠在牀邊一張椅子上,手裏拿着本書正在翻閱。路彌遠的心忽然安定了下來。

    “……師叔。”他輕聲道。

    聽見聲音,藍眸注視的落處迅速從書頁轉到了牀榻上,沈蘊目光明亮:“你醒啦?”

    沈蘊的臉還是適合笑。

    他純然不笑的時候眉眼殊無溫度,像是天工造物的冷漠神祇,但嘴角只要往上勾一點,便是人間盛開的富貴花。

    路彌遠的嘴角也跟着彎起:“剛醒。師叔在看什麼?”

    “《羣英鬥魔》第九卷。”沈蘊亮了亮淺藍色的書封。庭中學業爲上,藏真塔內並不收藏此類市井雜書,這書還是他上次特地去庭外買的。

    “好看嗎?”

    沈蘊撇嘴:“一般般,我覺得已經有爛尾的苗頭了。打完赤龍國大將後放着一堆伏筆不寫,主角又開始和一堆仙子糾纏不清……不過前八卷挺好看的,你要是想看的話我可以借你……”他一邊說着,又湊過來看了看路彌遠額頭,“傷口還疼嗎?”

    路彌遠屏住呼吸,避開了那股熟悉而又清淡的水氣:“不疼。”

    “真不用去找岐老先生看看?”

    “不用。我沒那麼嬌貴,過幾天就好了。”路彌遠勉強朝他露出一個笑,“師叔有點擔心過頭了。”

    “還不是因爲你在外養病這四年一點消息也不給我,師尊和寧微姐又不讓我去探望你,”沈蘊擺擺手,“等再見面時你就來了天賢庭,我都不知道你現在身體到底怎麼樣。”

    “我既然會來,就說明已經養好了——何況我不是都和你打過兩場了嗎?”路彌遠強調道,“我沒事的,真的。”

    “……”沈蘊抿起脣。

    路彌遠在撒謊,他知道。

    柴自寒那一擊雖然凌厲,說到底不過是皮外傷,而路彌遠今天這個模樣,反而像是精神上極疲累似的——但對方不願說,沈蘊也不會去刻意追問。大不了等什麼時候回山找寧微問問,反正師姐耳根子軟,撒撒嬌說幾句好話就行了。

    沈蘊腦子裏盤算着,順口換了話題:“你餓了沒,一起去喫飯?”

    “好,我換身衣服。”寧微一向教育他倆汗溼的衣裳必須及時更換,如果不是精力不濟,路彌遠本應該回屋就換衣服的。

    沈蘊點頭:“那我去外面等你。”

    路彌遠忽然叫住了他:“師叔。”

    “嗯?”

    “你還記得四年前我們去小杜河烤魚的事嗎?”

    沈蘊不知對方爲何問起這個,但還是答道,“當然記得。”

    “我們當時……”路彌遠咬字很輕,“是怎麼從鬼物手中死裏逃生的?”

    “不就是師尊雲遊回來,正好救下我倆的嗎?”沈蘊皺起眉,“你不也是因爲這事受了傷,所以纔去外面療養的麼。怎麼忘了?”

    “我沒忘。”路彌遠垂下眼睛,“我只是剛剛做了個噩夢,有點恍惚。”

    少年說到這裏時,又擡起頭看向他,“還好是夢。”

    .

    天賢庭裏不僅修煉八卦,還愛聊八卦,今日食堂裏衆人下飯的話題本來是上午的那一場御行球賽,而當沈蘊二人進來後,所有人瞬間十分默契的轉頭聊起了這兩天學生午夜暈倒事件。

    沈蘊聽了一耳朵,順口問道,“說起來你室友是頭一個暈的吧?他有什麼異樣嗎?”

    路彌遠答道:“似乎沒什麼異常,據他說醒來後甚至神清氣爽。”

    沈蘊咦了一聲:“那還挺有意思的。”

    “庭中不查原因?”

    “禮範那邊好像在查,這兩天應該就會有結果。”沈蘊一邊說一邊拿起一碗枸杞鴿子湯遞給路彌遠,“你受了傷,食補一下。”

    路彌遠移開了餐盤:“不想喫這個。”

    “那想喫什麼?”

    小路指了指前面:“這個。”

    沈蘊看了一眼:“不行。”

    “真的不行嗎?”路彌遠聲音柔軟,“師叔以前生病的時候也偷喫冰碗和栗子糕呀……”

    沈蘊:“……”

    對方腦門上纏着厚厚繃帶,實在看起來可憐巴巴的,小師叔心虛又心軟,最終還是放路彌遠打了兩份淋漓紅油的旺火炒菜。

    路彌遠一天米水未進,胃口很是不錯,喫起各色椒丁時眼睛都不眨一下。對面的沈蘊看得犯饞,也伸手夾了一筷子。

    沈蘊其實是不太能喫辣的。從前在丹成時宗門伙食清淡,廚娘偶爾也會炒一兩道帶辣子的菜,沈蘊吃不了幾口就會嘶嘶吸氣,眼淚鼻涕一起流,得喝滿滿一杯梅子汁才能緩過勁來。

    路彌遠把盤子往沈蘊那邊推了推:“師叔如今練出來了?”

    沈蘊又夾了一筷子:“那當然。”

    明明鼻尖都紅了。

    路彌遠忍了忍笑,把自己沒喝的茶杯遞了過去:“不然涮涮再喫吧,菜裏花椒多,當心咬到。”

    “下次應該跟師傅提意見,”沈蘊吸着氣,從善如流地把雞丁放進了茶水裏,薄綠上瞬間聚起一層紅油,“讓他把辣度也分成甲乙丙三等,這樣大夥喫得也開心。”

    兩人正用餐時,從食堂門口進來一人,發現沈蘊後徑直朝他走了過來。

    “徐前輩。”沈蘊向對方打了聲招呼。

    徐旌這幾天的氣色不僅沒有好轉,反而更加慘淡,俊朗的眉眼深深凹陷下去,脣上都起了乾裂皴皺。他整個人形銷骨立得過分,自己卻彷彿全然不覺,依舊如常笑着:“你們倆喫得還挺豐盛。”

    沈蘊道:“前輩找我有事?”

    徐旌點頭:“我聽人說了,你今天和柴自寒那邊起了衝突?”

    “是他自己找茬。”沈蘊嘴角翹着,聲音卻冷,“前輩是來打圓場的?”

    徐旌搖頭:“我是馬上要離庭的人,不想摻和你們後輩的齟齬,然則庭訓擺在這裏,我必須得走這一趟,提醒你們倆不要鬧得太僵。”

    “前輩這話應該去和柴自寒說,”沈蘊擦擦嘴,“今天我沒揍他,已經足夠謹遵庭訓協律了。”

    徐旌明白沈蘊今天大概是動了真氣,再多說也無益。他轉向路彌遠,將一枚錦盒遞了過去:“這是一點傷藥,外敷即可。”

    路彌遠看了看沈蘊,對方朝他點一點頭,他這才收下:“謝謝前輩。”

    “不客氣。”徐旌擺擺手,“不打擾你們喫飯了,我也去對付一頓,一會還得找柴自寒走個過場。”

    路彌遠看着徐旌的背影,微皺了下眉:“這位前輩……”

    “嗯?”

    “我有點口渴了,”路彌遠站起身,換了話題:“師叔想喝什麼?我一起拿。”

    沈蘊看了看被徹底涮成了橘紅色的茶水,決定換種方式解辣:“梅子汁。”

    “好。”

    倒好兩杯梅子汁,路彌遠沒有回桌,而是向正在挑選晚飯的徐旌走去:“前輩。”

    徐旌有點驚訝,還是禮貌笑道:“路同修還有別的事?”

    路彌遠道:“前輩很餓嗎?”

    徐旌:“……”

    他手上什麼食物都還沒拿,但面前少年卻直直看着他,又重複了一遍:“前輩很餓嗎。”

    “我不明白路同修什麼意思。”徐旌道。

    路彌遠抿了一口手裏的梅子汁,暼了眼徐旌的身後:“不明白就算了,今天的辣子雞味道挺好,前輩可以嚐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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