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的大夥趕緊把腦袋埋進了課本里。
沈蘊說的紫藤架在教舍不遠處。
或許是地脈靈盛的關係,天賢庭內植被格外茂密葳蕤,這一架紫藤栽植百年有餘,懸垂如瀑,常有少男少女爲求風雅隔瀑相敘,別稱“半面多情瀑”。
三人立於花下,顏色灼紅霜白,每個路過的學生都忍不住放輕了腳步,不敢打擾這副好風景。
但宮仙子說的第一句話便十分煞風景:“路同修,你昨夜在哪?”
路彌遠眨了下眼:“昨夜?”
“確切說是今日丑時,”沈蘊補充道,“你照實說就行,有我給你兜着呢。”
路彌遠便照實說了:“昨天因爲受了傷,身體不舒服,所以亥時便就寢了。”
“你看,確實在睡覺嘛!”沈蘊雙手一握,“天賢令的也是這麼記錄的,宮同修可以結案了吧?”
“天賢令只能記錄令牌位置,若你師侄出門的時候沒帶令牌呢?”宮夢錦道,“他白天和柴自寒起過沖突,借近期鬧鬼之名略施報復也不是不可能。”
沈蘊咋舌:“宮同修,這樣就沒意思了——那要這麼說,衝突還得算我一份?”
“我只是實事求是。”少女抿嘴一笑,“既然沈同修想算,那也可以算你一份。”
沈蘊:“……”
“前輩,”路彌遠擡了下手,輕聲詢問道,“是出什麼事了嗎?”
“確實出了一點事,”宮夢錦微笑道,“反正你這師叔事後肯定會同你說的,告訴你也無妨——你知道昨夜柴自寒也昏迷了嗎?”
“有耳聞。可是爲什麼會懷疑我?”
“他一刻鐘之前醒了。但醒來後情緒十分激動,而且……”宮夢錦頓了頓,“他一直嚷嚷着他在昏迷前聽見了你的聲音,也看見了你的臉。”
“他撒謊。”路彌遠道。
宮夢錦搖頭:“我不覺得他在那種狀態下還能撒謊。”
“以我對柴自寒的瞭解來說,這廝最好面子,”沈蘊插嘴,“如果他真被新生作弄了,以他的性格,只會私下尋釁,絕不會大聲宣揚……對了彌遠,他要是敢來找你的茬,你就照臉揍他,算我的。”
“沈同修,庭內嚴禁鬥毆。”宮禮範提醒。
“剛剛那句是我和我師侄的悄悄話,宮同修不要偷聽。”沈蘊眨眼。
宮夢錦:“……”
“繼續。所以我有一種猜測。柴自寒昨夜被嚇到是真,見到‘彌遠’也是真——而之前庭中相傳的紅衣女鬼,也是真。”沈蘊一字一字道,“能做到懼怖以人,化形自身的存在便只有……”
“鬼物。”路彌遠接道。
宮夢錦蹙眉:“你說得確實有道理,但解冰閣內並沒有符合‘紅衣女鬼’描述的丙等鬼物……”
“有。”沈蘊道,“池中瑤。”
宮夢錦一怔:“什麼意思……”
“既然庭內沒有收藏,那就是從庭外帶來的。而最近歸庭,又被鬼氣污染過的正是池中瑤前輩。”
“不可能,”宮夢錦否定道,“阿瑤的屍身是我負責淨化的,如果有什麼異樣,我不會注意不到。”
“總要看看才知道嘛,沒準在淨化前後有什麼遺漏呢。”沈蘊笑笑,“說來禮範大人可以把這件事暫時交給我嗎?一則我家小朋友受了委屈,我這個當師叔的肯定要幫他洗刷;二則如果真查到了關係人的頭上,我去說也會方便一點。”
沈蘊微微咬重了“關係人”三字,以宮夢錦的聰穎立刻反應了過來。她撫着披帛沉吟,最後點了點頭:“好。不過無論沈同修查到什麼,明日都請告知我結果。”
“沒問題。”沈蘊答應。
待宮夢錦走後,路彌遠也準備回教舍繼續上課。他走到藤蘿瀑外,忽然又轉回了頭喊了沈蘊一聲。
“怎麼了?”
路彌遠輕聲道:“如果昨晚上真是我的話,師叔會怎麼做?”
“會怎麼做?嗯……這可是嚴重的違紀……”沈蘊故意拉長了聲音,他往前走了一步,然後一把撩起紫藤花簾,朝路彌遠做了個鬼臉,“那我必須誇你一句,乾的漂亮。”
少年注視着對方瑩亮藍眸,也笑了起來。
.
得了百鬼夫人批准後,沈蘊便隨她一起去了安置池中瑤屍身的房間。
祓除淨化的儀式昨日已經結束,不日就會將池中瑤的遺體歸還她的宗門。她靜靜躺在晶棺中,身上染透了的血衣換成了無垢的白衣,表情舒緩而安詳,彷彿只是在做一場漫長的酣夢,只有掩藏在衣袖下的斑駁血痕,泄露出她此前曾遭受的痛苦。
“並無異常。”百鬼夫人道。
“瑤前輩的遺物呢?”
百鬼夫人指了指牆邊的木匣:“都在這裏。”
沈蘊走到匣前,裏面放着池中瑤的血衣,首飾,沒用完的符籙……各色都拜訪得整整齊齊。他掃視了一圈,忽然發現了問題。
少了法器。
沈蘊抿起脣,少頃又問道:“夫人,鎖閣期間有哪些人來過?”
“除了每日必須來作法的阿夢之外,有三人來過解冰閣。”百鬼夫人道,“先生中有兩位,還有一位是祝桃先生,三月初八,去二樓查看了鬼笛的淨化進度;一位是渡法先生,三月十二,來爲地下鎮住的鬼物更換了符籙。”
百鬼夫人說到這裏時,稍稍停了一停。
“……以及三月十五日,徐旌來過解冰閣。”
三月十五日,正是張沛雨昏迷的那天。沈蘊心下一沉,面上依舊如常:“他來看瑤前輩?”
“不然還能看誰呢?”百鬼夫人苦笑道。
沈蘊又問了百鬼夫人幾句後,便告辭離開了解冰閣。
沈蘊此時心裏基本有了推斷,但他又莫名覺得有點不對勁。
徐旌作爲劍範,是庭中所有學生的表率,庭訓規矩應該比誰都懂。甚至在池中瑤化爲鬼物後,還是他親手處決了戀人——他既然如此深明大義,真的會私留下法器?難道說情絲悲戀這玩意能擾人至此?
沒情絲悲戀過的小沈仙師實在想不明白,於是決定不想了。
“反正晚上先拎一壺酒找他隨便聊聊,沒準不一定是他呢……”他嘀咕着往院舍走去,並沒注意到腰上的天賢令在閃着微光。
煉器本是逆天而行:沈哥在嗎?
煉器本是逆天而行:你上次說的那個事,我晚上就去庫房幫你看看。
瀛海第一猛男:去庫房做什麼?
煉器本是逆天而行:不是什麼大事,之前有塊試賢石碎了,之前一直想查但抽不開空,今天正好有時間了。
瀛海第一猛男:那玩意有什麼好看的,肯定是你師父老眼昏花,不小心煉了瑕疵品,結果用壞了唄。
煉器本是逆天而行:我師父纔不會有這種失誤!
瀛海第一猛男:而且沈蘊怎麼又拿你當苦力啊,一會等他上來我得批評教育他。
雲君六合:之。
瀛海第一猛男:……操嚇我一跳我還以爲他這就冒出來了。
瀛海第一猛男:哎呀,小路同修~
雲君六合:手滑。
瀛海第一猛男:你居然會打兩個字了?!
雲君六合的名字灰了。
瀛海第一猛男被噎個半死。
煉器本是逆天而行發了十六個“哈”。
手滑的路彌遠放下天賢令,他思索片刻,拉了拉隔壁桌正在苦背神州史的張沛雨的袖子。
“你還記得五天前是怎麼暈在路上的嗎?”
張沛雨驚訝:“你怎麼問起這個來了?”
路彌遠:“關心朋友。”
張沛雨:“……”這份關心是不是遲了點?
既然對方問了,他還是撓頭答道,“那天半夜我又做了噩夢,實在睡不着,所以打算去藏真塔查查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沒走出倦林峯小徑,我就看見前面有個人影,我想和對方打聲招呼來着,結果剛走了幾步就暈過去了。等我再醒來,就在燕前輩的房裏了,他說是他回院舍的時候發現了我……”
“你沒見到那個人影長什麼樣?”
“沒見到。”張沛雨道,“不過大家都說那是紅衣女鬼,那就應該是吧……”
路彌遠:“你今晚跟我出去見見,就知道樣到底什麼樣了。”
張沛雨困惑:“你怎麼知道紅衣女鬼今晚就會出來?”
路彌遠:“猜的。”
張沛雨:“……”
他想了想自己最近的運勢,決定找個理由推拒掉室友這場心血來潮的探險遊戲,“算了,我就不摻和了,反正我那天就是暈了一會,也沒什麼損失。而且明天有御行課小測,我白浮還踩得搖搖晃晃呢……”
路彌遠:“我可以教你御行訣竅。”
張沛雨果斷抱住室友大腿:“您說去哪就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