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如何攻略低嶺之花 >曲有故(二)
    而司君齊聽見聲音後收回了遞出的手,轉過身看向沈蘊。

    男人容貌清俊,眉眼沉靜,若不是微抿的脣角有一兩道細紋泄漏了他的真實年紀,他看上去倒像是沈蘊的兄長而非師長。

    “我雲遊至歸山附近,遇見子午先生,他約我對弈兩局。”司君齊道,“也正好過來看看你。”

    沈蘊這下放心他師父不是特地過來教育他的,於是嘴角又咧開一分:“看徒兒是不是還活蹦亂跳,有沒有惹是生非,禍害了幾家仙子?”

    “又開始說渾話了。”司君齊雖然沒有笑,但聲音卻縱容着。

    “而且師尊說是來瞧我,怎麼還第一時間逮住了彌遠在訓話?”沈蘊笑嘻嘻地走到兩人跟前,看向路彌遠,“他老人家沒爲難你吧?”

    “師叔說笑了,”路彌遠輕聲道,“我偶然碰到掌教,聽幾句教誨,是弟子本份。”

    “是嗎?”沈蘊瞥了眼司君齊的手,可惜對方掌中之物被寬大袖袍掩去,他也不能當着司君齊的面追問,便收回了目光,轉而笑起來,“既然師尊來了,就在庭中多留幾天,反正月底就要賞劍禮了,您不是還得觀禮嗎?”

    聽見沈蘊邀請,司君齊並沒有說同意或是拒絕,而是沉吟問道:“將要和你比試的是江家少主?”

    沈蘊道:“除了他還能有誰?”

    司君齊道:“勝負上有幾成把握?”

    “從前和他大概在五五之數,”沈蘊撇嘴,“現在人家拿到了吞月劍,活脫脫一位小劍聖,我只求到時候別輸的太難看就好。”

    “吞月……”

    司君齊聽見這兩個字時神色微動,隨即又放沉了聲音道,“對方雖是強敵,你也不可妄自菲薄——你的同春劍,未必會遜色於吞月。”

    沈蘊撲哧笑出聲來,“其實我也是這麼想的,剛剛只是故意那麼說,討您兩句教導罷了。”

    他看向司君齊,“我不會輸的。”

    男人一時啞然,眼底卻透出一絲欣慰:“那就好。”

    司君齊正欲離開,忽然想起一事,又對沈蘊道:“你在庭中是否有一處無人打擾的練武場?”

    沈蘊喫驚:“師尊怎麼知道?”

    “我只是懂你的脾性而已。”司君齊問清那一片空地在何處後便吩咐道,“既然有這樣的場所,待會晚課結束後我便去那兒等你。”

    “要做什麼?”

    “考較一下你的功夫。”司君齊頓了頓,又轉向路彌遠,“至於你的事……不用太過心急。”

    “好。”路彌遠答道。

    司君齊這幾年都在外雲遊,甚少回丹成峯,距離上次考教弟子的功夫都是三年前的事了。沈蘊自己平日雖然沒落下陣咒的練習,但要論大長進,也確實沒有什麼長進。

    他手上指導着學生的劍招,腦子裏還在琢磨着如果待會司君齊要是考較得不滿意的話自己得怎麼應對,一節晚課全程心不在焉,江子鯉借勢諷刺申斥了他幾句,沈蘊全當耳旁風,一下課掐了個瞬陣便不見人影,把龍玄少主氣得夠嗆。

    等他趕到空地時,司君齊果然早早站在那裏了。男人還是那身寬袍白衣,手上卻抱了一把琴。

    沈蘊問道:“哪兒來的琴?”

    “向子午先生借的。”

    司君齊說完,盤腿坐於地上,長指緩撥,淙淙琴聲自指尖流瀉而出。

    沈蘊開頭還抱着胳膊略笑着聽,漸漸的,他的嘴角便收了起來。原本悠揚的曲調也隨之變得鏗鏘有力,絃音清脆,快而趨急,有金鳴之聲,聽者彷彿才從穿花拂柳的園林中出來,便置身於兵戈肅殺的戰場之中。

    曲調揚至最後,那琴絃彷彿也崩到了極致,彷彿一線寒光破空而出,卻又戛然而止!

    錚!

    司君齊撫完最後一個音,他看了眼自己的指尖,不動聲色地將血珠用拇指抹了,擡頭問道:“聽完了有何感想?”

    “好聽。”沈蘊十分誠懇。

    司君齊靜靜地看着他,沈蘊先掌不住笑了:“這是要我再多說點感想嗎?唉那就師尊琴技超絕,平時怎麼藏着掖着一次都沒給弟子們開開眼,早露這麼一手的話沒準咱們丹成的絕活就不是陣術而是琴律啦……”他噼裏啪啦說了一堆奉承話後忽然轉道,“是武曲。”

    “是武曲,而且應該是爲用劍之人編出的武曲。”沈蘊又重複了一遍,“起調爲正宮,之後逐漸轉爲商音,最後的高潮部分由變徵急轉羽聲收束,是暗指舞劍之人的終結一劍,對嗎?”

    他分析得絲毫不差,司君齊點了點頭。

    “所以您不是來考較陣術,而是要考我的音律?那我可放心了。”沈蘊笑道,“這曲子叫什麼?”

    司君齊微抿了下脣,才道:“斬龍舞。”

    曲名陌生,沈蘊卻瞬間反應過來:“曲中之龍,不會指的是外域魔龍吧?”

    “正是。”

    “那斬龍……”沈蘊心中驚異更甚,“是指的龍玄祖師的斬龍之役?”

    “正是。”司君齊道。

    三百多年前,外域魔龍異族大舉侵略神州,史稱“龍染之戰”。其龍王下有九子,各自爲將,各有所長,所到之處血流漂櫓,人命鄙如苓通。神州修真諸家起先各自爲戰,雖奮力反抗但成效甚微,眼看神州大地即將傾覆,有一人站了出來。

    江杳。

    那時候江杳只是一位隱世劍修,攜道侶與三幼子居於一無名山下。值危難之際,無人可以獨善其身,所以江杳一家也盡其所能地幫助附近的百姓。某日龍子闢風率部進攻一宗門小派,江杳正巧持劍趕到,纏鬥一番後竟然重傷了闢風。

    龍子敗走,衆人皆以爲此事了結,沒想到闢風將此事稟告了老龍王。一日江杳又馳援某宗,卻發現是調虎離山之計,當他趕回家後,見到的是老龍王化出原型,生啖他髮妻幼子的場景!

    妻子慘死於眼前,江杳怒髮衝冠,厲叱一聲吞月揮出,直向老龍王而去。這一場血戰只教日倒月傾,雷掣萬里,連天地也爲之變色。直到三天三夜之後異象皆息,纔有數十膽大少年敢進山谷尋江杳的生死。

    等他們撥開巨石亂枝,只見一人靜靜坐在被斬斷的龍頭之上,渾身上下像是被血洗過一般,連面目都浸在了一片殷紅之中,唯有他手中的吞月劍依舊白得發光,不染半點污垢。

    明明是如此慘烈的場景,衆人卻如見神蹟,本能地向江杳跪了下來。

    江杳將這些少年皆收爲門徒,在這瓢潑血海之中開山立派,名爲龍玄。他經此一役功震神州,原本一盤散沙的各大宗門也集結至他身邊,奉他爲盟尊,對魔龍大軍展開了徹底反擊。

    另一邊老龍王身死,九部羣龍無首,節節後退,加上或許是被這經年殺業影響,天地間開始誕生無名鬼氣,無差別的污染吞噬魔龍與人類,最後魔龍終於降敗,由繼任的新龍王萩律與江杳簽訂血誓再不相犯,重新退回了外域。

    “……江杳的亡妻擅琴,所以江杳便將那三日血戰編奏成曲,名爲斬龍舞,一是告慰亡靈,二是以傳後人。”司君齊道,“而每一位手持吞月的江家人,必學斬龍之舞。”

    “原來如此。”沈蘊點頭,忽然又疑惑道,“不過這難道不應該是什麼龍玄祕傳之曲嗎?師尊怎麼學會的?”

    司君齊沉默片刻,他無意識地撫了下琴絃,在絃音將出時又將其按住,“我曾經認識一位龍玄故人,他教給我的。”

    沈蘊雖然和自家師父一向沒大沒小的,但還沒那個膽子去打聽過司君齊的過往,他見對方臉上微露悵然,也不好再多問,於是轉回了正事:“曲子已經如此精妙,那配套的劍法肯定更加精妙無雙——江子鯉的殺手鐗就是這個?”

    “想必如此。”司君齊道。

    沈蘊驚了:“那我豈不是得贏他們龍玄祖師爺的劍?!”

    “無需驚慌。斬龍舞雖然精妙無雙,但並非無破綻可尋。”司君齊揚聲道,“去拿你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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