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如何攻略低嶺之花 >鬼骰子(三)
    大門合攏的剎那,所有的喧囂也被阻隔在了對岸,只剩純粹的靜謐流淌在室內。

    “歡迎小客人。”

    路彌遠回頭,看見前方的蒲團上坐着一位身着道袍的老人朝他淡然微笑,老人鶴髮童顏,看起來頗有道行。房間佈置也素淡雅緻,沒有樓下那些豔俗的紅燈綠燭,乍一看像是某位大仙師的靜室,只是老人面前沒有擺着各色法器,而是放着一隻漆黑的碗,裏面放着三枚骰子。

    “你就是莊家?”路彌遠問。

    老人朝他點一點頭,他白眉微軒,顯然看見了他身上猩紅的天賢庭制服,不禁一笑,“老夫已經有許多年沒有見過天賢庭的客人了。”

    “之前也有天賢庭的學生來賭?”

    “有,很多年前啦。”老人微微揚起臉,像是在回憶,“那時候這裏還不叫六博樓,老夫也不是這裏的莊家,而是這裏的掌教。”

    路彌遠想起之前在小鎮打聽時有人確實說過這裏曾是一個小宗門,於是行了一個修真者的見禮:“前輩怎麼稱呼?”

    “老夫的道號已經棄用多年啦。當年我因賭悟道,自後開門收徒,那時世人皆稱一聲明瓊道人。”老人示意路彌遠坐下,“小客人和你的同伴雖然是用了一點手段才能上來,但並不算壞了規矩,畢竟賭場之內,有賭客,有莊家,當然也會有舞弊的老千。而且我看小客人心性堅定,樓下的那些俗物當然入不了小客人的法眼。”

    路彌遠道:“我在二樓已經被賭籌迷惑過了。”

    “此處並無旁人,小客人還要對我一個老頭兒撒謊嗎?”明瓊道人哈哈一笑,“小客人明明從未中術,卻能演得像極,恐怕連混跡情天的老手都能被你騙過,更何況你那位未經人事的同伴呢。”

    對方既然提到了幻術,路彌遠也再不和他廢話:“樓中的種種幻境是前輩佈下的?”

    明瓊道人搖頭,給了他一個令人意外的回答:“不是。”

    “那是誰?”

    “那人……”明瓊道人張了張嘴,“我說不得。因爲當年我和此人賭了一局,不慎將自己輸給了他,從此之後便做了這裏的莊家,任他驅使。”

    “也就是說,前輩也解不開這裏的幻術?”路彌遠道。

    “正是。”

    老人朝路彌遠揚起了骰盅:“不說這些掃興的啦,客人既然來了,便來和老夫賭上這人極之局吧。”

    “什麼是人極之局?”

    “世間種種皆爲贅累,超凡入聖即爲人極。能不爲衣食,錢財,情慾,偏擅等外物所迷之人,自然是靈性悟道之人。”明瓊道人微笑道,“小客人若贏了,即可脫胎飛昇。”

    飛昇,所有修真人夢寐以求的終極,在六博樓中只需要一場賭局就能實現。對方說得如此輕而易舉,路彌遠只想冷笑:“若輸了呢,丟去地下變成苓通?”

    “小客人是能來到四樓的貴客,怎麼能和地下的那些豬狗糞相提並論?”明瓊道人道,“若輸了,只說說明小客人沒有得見天道的緣法,六博樓自會安然送客。”

    “那我的同伴們呢?”

    “他們?”明瓊道人一哂,“他們等天亮閉樓之後自然也能出去,但願賭服輸,失掉的籌碼是拿不回來的。”

    “……”

    路彌遠抿了抿薄脣,才道,“賭可以,但我對飛昇沒有興趣。”路彌遠淡淡道,“我若贏了,你要告訴我莊家是誰。”

    “這可違反了我與那人的賭約,”明瓊道人搖頭嘆息,“不過看在小客人十分有趣的份上,老夫可以盡力一試。”

    路彌遠坐了下來。

    明瓊道人道:“我這裏無甚規則,小客人自行取骰撒落,若爲三點爲勝,其餘皆負。”

    “一局定生死?”

    “是。”明瓊道人微笑。

    路彌遠低頭掃了一眼老人手中的碗。墨色中盛着三枚硃紅骰子,模樣玲瓏可愛,顏色嫣紅欲滴,像是三滴鮮血凝在了碗中。

    “曾有人贏過嗎?”

    “有。”

    “是誰?”

    “不可道也。”明瓊道人道,“客人請取骰。”

    路彌遠將三枚骰子拿起,握在了手心。

    “客人請擲骰。”

    “既然只有一局,晚輩當然要好好斟酌,前輩爲何如此心急?”路彌遠擡起眼睛看他,少年的眸色像是濃得化不開的長夜,“我的同伴在樓下生死未卜,我都沒有急。”

    “……”明瓊道人表情微微一滯,旋即道,“小客人說得極是,那請醞釀後再落子也不遲。”

    “醞釀也不必。”路彌遠道,“畢竟前輩從開始到現在根本沒有一句實話。”

    明瓊道人的臉色變得有點發青:“你無禮……”

    “要論無禮,前輩比我更無禮。”路彌遠再不看老人一眼,“畢竟到了四樓,前輩依舊只派了個傀儡來扮演莊家敷衍我。”

    老人登時勃然大怒,指着路彌遠還欲開口,忽然渾身一震動彈不得,他怔怔低下頭,發現自己的胸口不知何時像是被某種重物狠狠擊打過一樣,深深凹陷了進去,碎裂的肋骨扎進了臟器,反嘔的鮮血堵住了他後面所有的話語。老人的手尤向前指着,人卻往後傾倒,發出了一聲沉滯的悶響。

    老人死後,他的聲音卻依舊迴盪在房間之內:“你竟敢羞辱六博樓!你竟敢羞辱老夫!”

    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一會變成妙齡少女,一會變成稚齡幼童,一聲疊着一聲,宛如索命的幽魅,路彌遠充耳不聞,只注視着自己的握骰的右手。

    “賭是騙局,幻術是騙局,在騙局中的騙局裏待了這麼久,我已經厭煩了。”路彌遠攤開掌心,“不過我也終於等到你露出本相了,莊家。”

    他展開手掌的瞬間,掌中三枚紅骰倏地彈起,在空中旋轉凝結成了一顆拳頭大的骰子,而六面之上卻不再是那些縱橫數點,而是一個人的種種五官。一面是鼻,鼻翼翕張,似能呼吸;一面是嘴,叫嚷着“你竟敢羞辱老夫”;一面是眼,卻露出哀慼怨求的模樣。

    眼前這一幕怪誕詭異之極,路彌遠卻笑了出來:“我原本以爲前輩是驅使鬼氣想來污染我,沒想到前輩自己就是乙等鬼物。”

    六面骰聞言立時停止了轉動,將嘴的那一面朝向了路彌遠:“什麼乙等鬼物!老夫是人!老夫不過是將肉體輸給了那個人,才被迫暫居在自己的法器中!倒是你……倒是你……”

    “我怎麼了?”路彌遠歪了下頭。

    “你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明瓊道人厲喝出聲,卻明顯能聽出聲音裏的懼意——他剛剛一番花言巧語,只是爲了讓路彌遠拾起骰子,他好趁機將鬼氣灌入,吞噬靈力,但當骰子接觸到路彌遠掌心的剎那,他只感覺有某種更加令人恐懼的東西宛如泥漿倒灌過來,如果他再不顯出本體,那股力量便會頃刻間將自己磨爲齏粉。

    “晚輩當然是人。只是總有人不想讓我當人。”路彌遠已站了起來,他依舊靦腆微笑着,但這個笑容卻像是隔了一層黑霧一般愈來愈模糊,“那麼,不如由前輩來親眼確認一下我究竟是什麼好了。”

    話音剛落,明瓊道人慘叫一聲,自半空中骨碌碌墜落下來。他慌不擇路地想要脫離,但黑霧如一隻看不見的手,將他牢牢按在原地,鼻子,嘴,眼珠,六面上的五官像是被什麼無形之物在搓揉積壓,骰子內部不斷髮出像是骨骼斷裂的聲音。

    濃霧蔓延地無聲無息,轉瞬之間便充盈整個四樓,沒有了六合印的鎮壓,舒展的感覺變得異常美妙,路彌遠甚至頗爲享受地眯起了眼,他淺笑着評價道。

    “其實我挺喜歡這場幻術,但我討厭被人窺視的感覺——尤其是窺視你們不該知道的事情。”

    這是六面骰在被黑霧淹沒前聽見的最後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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