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猜得不錯,六博樓下的確有一道鬼隙。”虞守庭翻着他交上來的文書道,“好在鬼隙不深,所以污染並不嚴重,吾已派人將六博樓拆掉,再用半年時間祓除,應該可以清理乾淨。”
“樓裏的那些人呢?”
“雖然或多或少都被鬼氣侵體,但祓除後基本也無大礙。”虞守庭冷笑一聲,“只是等到一無所有清醒之後才覺愧悔,未免爲時已晚。”
沈蘊跟着一哂。他想起最重要的一件事,又問道:“那佈下六博樓的這個人查出來了嗎?”
這次虞守庭沒有立刻回答,她將文書放回案上,沉默片刻後才道:“此事不要再繼續追究了。”
沈蘊一驚:“爲什麼?彌遠在靈識中不是都發現那人是天賢庭……”
“正因爲是天賢庭的人,所以纔不能繼續查。”虞守庭放沉了聲音道。
沈蘊還要爭辯,忽然又閉上了嘴。他知道虞守庭爲什麼不願追究了。
神州四野一向視鬼氣爲極穢之物,避之不及,甚至諸如龍玄這種作風偏激的,門下弟子只要沾染一絲一分,哪怕並未被鬼氣污染心竅,也會被立刻逐出宗門。所以天下之大,唯有天賢庭中還在努力對鬼氣追本溯源。
“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堅持道心,天賢庭建庭數百年裏,有走上歧路的學生吾並不覺得奇怪。吾也明白這是特例。”虞守庭聲音很淡,“可一旦讓外界知曉,必會有人藉此大做文章,到時候恐怕庭內所有關於鬼氣的課程都會取消。”
沈蘊抿緊了脣。
“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虞守庭說話一向乾脆利落,此時尾音卻罕見地遲疑了一霎,“庭內從來只傳授如何應對鬼氣,卻從未教過任何學生去利用鬼氣——這是庭規嚴令禁止的邪道。既是邪道,理應封存。”
虞守庭說得沒錯,沈蘊無法反駁。但他只覺得一陣無力:“所以就真的不管了嗎?如果這個人他還在世……”
“當然會管,但不是由你來管。”虞守庭警告道,“你要做的是和宮夢錦一起督查庭內,防止還有此類心術不正之人。”
“是。”沈蘊低頭道。
向虞守庭告辭後,沈蘊思來想去,還是有些不甘心,於是他轉頭往祝桃先生的院舍走去。畢竟六博樓由幻術構成,而庭中最瞭解幻術的人就是祝桃先生。
對方的院舍位於天賢庭的東北角,地處僻靜,平時少有學生來拜訪。院落雖小,收拾得卻很精巧,沈蘊繞過一徑藤蘿,居然在繁茂枝葉中發現了幾隻漂浮的水母與金魚,在花葉間遊曳自得。他看得有趣,伸手輕輕一戳,小魚便如煙消散,片刻後又重新聚攏,在葉脈下悄悄地看他。
“如果幻術都是這麼可愛的小東西就好了……”沈蘊嘀咕。他剛撩起花簾,忽然聽見祝桃的房內似乎有其他人聲。
“……吾穹鸞一脈人人都是鳳凰,怎麼偏有你這麼一隻麻雀在裏面!”一個凌厲女聲喝道。
“師尊息怒,”是祝桃的聲音,“是我於修習上太不長進,徒兒慚愧。”
“你確實應該慚愧,”女聲冷哼,“這麼多年了修爲一點長進沒有,阿夢比你晚入門十多年,心法已即將突破八層,你再看看你!一天天待在天賢庭裏,和一幫小孩混在一起,能有什麼出息!”
“師尊息怒。”祝桃又重複了一遍,語氣更加謙卑,“徒兒自知修爲不精,所以纔想在天賢庭中傳道受業,多爲神州培育人才,阿夢那孩子以後是有大出息的,我也一定會多多幫她……”
“是。徒兒一定會鼎力相助師妹。”
那女聲依舊不忿:“你也是不爭氣,要不是當年……繡卉,岐芳……你的師姐哪個不比你出息?結果偏偏只有你……”
“是,偏偏只有我。”祝桃的聲音變得有一絲自嘲和生硬,“若是那幾位師姐還在,師尊或許會寬心許多吧。”
“你……”女聲被噎了一下,她壓低聲音說了句什麼後便站起身來。沈蘊聽見動靜,迅速一個瞬陣躲到了死角,他剛藏好身形,院舍的門已經打開了,只見一個遍身綾羅的美婦人從院中走出,祝桃恭敬地隨在她身後。
婦人環視四周,正好看見了藤葉上棲息的金魚。“不務正業。”她嗤道。
祝桃腰背更躬:“讓師尊見笑了。”
婦人又嚴厲申斥了祝桃幾句,這才一揮披帛化煙離開。而在婦人消失許久之後,祝桃依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葳蕤花葉擋住了她的表情,但垂在身側的手分明已緊攥成拳。沈蘊瞧得難受,乾脆跳了出來,朝祝桃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先生瞧見我驚喜嗎?”
祝桃嚇了一跳,隨即嘴角綻開一個無奈的弧度:“阿蘊什麼時候過來的?”
“在剛剛那一陣紫煙飄走的時候,我這一片紅雲就飄過來啦。”沈蘊笑着答道。
“我聽說你前幾日下山了一趟,”祝桃端詳着他,“事情兇險嗎?可有受傷?”
“哎您怎麼真的跟我師姐似的,她也每回不問我有多厲害,只問我受沒受傷啦,喫沒喫飽啦……”沈蘊嘟囔着,還是點了點頭,“一切都很順利,我們不僅把銀煥同修救出來了,還把那座建在鬼隙上的樓也破壞了。”
祝桃驚訝極了:“建在鬼隙上的樓?”
沈蘊點頭:“嗯,說到這裏,我正好有幾個幻術方面問題想向先生請教。”
“那你來的不巧,”祝桃垂下眼睛,“剛剛我師尊在,你若向她請教,或許會更有收穫。”
沈蘊笑得坦然:“我是天賢庭的學生,有問題當然要向先生請教,而且先生可比織夢夫人和藹可親多了,我就想問您嘛。”
祝桃也笑了:“那你問吧。”
“祝桃先生可知世上是否有能擾數百人心智的幻術?”沈蘊比劃了一下,“不僅能擾心智,甚至可以將對方的心緒進行移情,還可以屏蔽法器,剝奪肢體感覺。”
祝桃愈發驚訝:“世上竟然有這樣的幻術?你在哪見到的?”
“我……”沈蘊卡了一下。但他轉念一想祝桃是天賢庭的先生,到時候歷練卷宗歸類對方自然可見,他也不瞞,答道,“我在那棟樓中見到的,這幻術極其難纏,我們一隊人險些全交代在裏面。”
“……”祝桃滿臉不可思議,但還是認真想了想,“我雖沒見過,但印象中藏真塔裏似乎有類似的記載,應該是龍染之戰之前軼失的幻術殘卷,你或許可以去查閱一下。”
“好。”沈蘊點點頭,又問了第二個問題,“我的第二個問題不與幻術本身相關,而與修術的人相關——先生可知二十七年前天崩地裂時,天賢庭中有哪些前輩擅長幻術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