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緊張,神州的。我只不過是解除了一點煩人的限制。”
對方翹着嘴角,他釋放出的黑氣如纏人小獸,環繞在他周身。煙氣攏聚又散開,將他的面目也氤氳得有些模糊:“再順便多加了一點樂子罷——”
魔龍話音未落,路彌遠已手腕再震,又一道同春劍氣已逼至他心口,竟是要直接取他性命!
赫徵大驚之下狼狽閃避,往後疾退數步,路彌遠眸光冰冷,手上不依不饒,招招咬死退路。魔龍身後便是如牆巨木,他退無可退,躲無可躲,只得揮刀再戰。
前方刀光再起,沈蘊看得直皺眉,阻攔道:“彌遠,你先退下,這傢伙有點不對勁!”
“沒事的師叔。”路彌遠頭也不回,“他死了就不會不對勁了。”
沈蘊:“……”話是這麼個道理,但小朋友這殺心起得是不是太快了點?
前方鏖戰,金鳴聲猝響不止,沈蘊手上沒劍也沒法插手,他無可奈何地環顧四周,乾脆瞬行至了卞大成的身邊。
男人依舊癱坐在地,雙目無神,沈蘊拍了他好幾下,他才恍然地啊了一聲:“仙、仙師……”
“剛剛你不是有話想說來着?”沈蘊問。
男人愣愣注視沈蘊片刻,突然渾身一顫,抓住了沈蘊的衣襬:“仙師,您幫幫忙,得讓山下的大戲停下來!”
“爲什麼?”
卞師傅訥訥,“因爲會……會不好。”
沈蘊半眯起眼:“怎麼個不好法,又是誰告訴你會不好的?”
卞師傅答不上來。男人低垂着頭,只重複道:“仙師,我沒有壞心的,我真的……”
“但您確實瞞了我們不少。”沈蘊嘆了口氣,決定換一種問法,“爲什麼你沒有待在屋裏,而是跟着魔龍走了?”
“魔龍?”卞師傅困惑,“我不知道什麼魔龍,他說他是白鹿大仙的人,白鹿大仙想見我,我纔跟他走的。”他的語調裏有不可聞的期冀與失落,“我已經很多年沒見過白鹿大仙了……”
白鹿大仙,怎麼又冒出來個新人物?沈蘊腹誹着掃了一旁的魔龍,忽然心神一動:“這個白鹿大仙,模樣是不是和這魔……咳,人相肖?也是有尾有角?”
“很像,但不太一樣。”
沈蘊明白過來了。大概多年前,曾有某位魔龍來過杏陵,自稱“白鹿大仙”,並和卞大成有所交集;而今日魔龍再來,他便因舊日交情對他們施以幫助。
“所以,”沈蘊舌尖抵着齒間,“也是這位白鹿大仙告訴你,杏陵舉辦社集會出現不好的事,對麼。”
卞大成點頭。
“他的原話是什麼?”沈蘊問。
卞大成手指緩緩蜷起,他的耳畔響起二十七年前那人的話語。
——我喜歡杏陵,所以想看這裏的杏花四季開遍,但杏花無法永遠的開下去,等這漫山花枝凋落之後,杏陵或許會不再是杏陵。
——什麼叫不再是杏陵?
——就是所有人可能都會變成城外那些怪物的模樣。
——那仙人哥哥還會來救大家嗎?
——我不宜插手太多神州事務,那時恐怕沒法再來了。不過有一句話,我希望你能認真記好。
“他的原話是……”卞師傅一字一字,“花落之後,不要祈禱。”
“找我們的樂子?”崔興言怔楞一下,隨即驚道,“你的意思是你的同伴要來挑事?可現在我們已經和你撞上了,剩下的……”
“沈哥!沈哥豈不是有危險!”鍾秀林馬上跳了起來,他拽住崔興言,“我們得快回去找他!”
見幾人要走,零香馬上叫住了崔興言,“你們等等!你、你剛剛答應會幫我們的,我知道神州人都是一個承諾比什麼一千塊金子都重,你不可以反悔!”
“那叫一諾千金……”崔興言小聲糾正,又朝她笑道,“放心姑娘,我確實一諾千金。我們現在去和同伴匯合也是在幫你——我那倆位同修是丹成出身,最擅陣法,你要是想修補杏陵的陣,找他倆準沒錯。”
零香聞言躊躇稍許,又和百枝低語了幾句,最後決定點了點頭:“行,那我們倆和你們一起去。”
他倆將面具和斗篷重新裝備上,正要隨崔興言他們一起回城,忽然地面猛地震顫了一下。
“……?!”
震感並不強烈,若不是他們處在郊外荒野,頭頂樹葉簌簌而落,恐怕根本沒有感覺。
“怎麼回事?”崔興言回頭,“是你們乾的嗎?”
零香一臉茫然地搖了搖頭。
“那……”舒喻緩緩擡手,指向自己的右邊,“這些,應該也不是你們乾的吧?”
在他所指的方向,一幢幢黑影不知何時從林後冒了出來。畜生,牲畜,死人,把這些東西搗成碎塊再胡亂組合拼接,便是眼前的這些東西。它們軀殼被陣印鎮壓於地下二十七年之久,早已腐爛得幾乎分辨不出原型。有的高逾一丈;有的長了四隻手;有的軀體已經混攪成了一個肉團,還在噗嚕噗嚕往下掉着屍塊……
唯一的共同點,是它們在嗅到甜美靈息和鮮活血肉後露出的狂喜表情。
.
——鏘!
刀劍再一次相擊,火光淬出。
和昨夜的江子鯉不同,路彌遠的劍路太過刁鑽,兩人如今已過了百招,魔龍依舊摸不透對方的下一劍會從何處刺出。再加上同春易主,他甚至沒辦法從劍上讀到這小子的過往勝負。魔龍心中焦慮,下意識又掃了一眼自己泛黑的手掌,好在只要等自己將鬼氣吸收,一定可……
不好!
只一霎分神,漆黑長劍已從他頸側燎過,血珠浸染劍鋒——再深半分,恐怕劍刃就能借勢將他整個頭顱旋下!魔龍心中着恨,手中長刀橫劈而下,這一擊力道極沉,路彌遠不欲硬接,而是手腕微轉,錯鋒斜劃,將重壓卸了出去,只是這樣一擋,原本綿密劍勢便有了空檔,魔龍足尖一點,人已飛身而起,棲於神木之上。
路彌遠擡起頭,並沒有往上追擊。
而沈蘊雖然在和卞大成說話,其實注意力大半都分在了這邊的戰局,他見魔龍落於神樹,便擡頭道:“閣下還要再打嗎?怕不是得提頭而戰了吧。”
“誰說的?”
魔龍反問着,鬆開了捂住脖頸的手——從翻開的血口間有絲絲縷縷黑氣沒入,如線縫合血肉,傷口不過轉眼之間已徹底癒合。同時縈繞在周身的黑氣正緩緩滲透進他的身體裏,少年的眼瞳逐漸泛紅,額頭的利角也比之前長了寸許,如漩渦一般的漆黑紋路爬上他的臉頰,無需再作判斷,是個明眼人都能發現他散發着一股不祥而危險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