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律只有一霎驚詫,便頓時明白過來了什麼,他一貫淡定的表情終於出現了變化,剛要擡手對黑霧還擊,濃霧已經席捲而來,瞬間吞沒了他!
一切都發生在一眨眼的工夫,沈蘊根本來不及反應,屋內便僅剩他一人,而在龍王身形被籠罩的剎那,這棟木屋的拱柱橫樑亦齊齊發出清脆的斷裂聲,同時地面也隨之隆隆轟鳴,沈蘊只覺腳下一空,便被黑霧挾裹着往下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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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萩律入夢,自然會有下屬在旁鎮守,零香自夢緣符生效起後便設下陣法候在牀邊,結果才過了一個時辰,她突然看見萩律從牀上坐起,低頭猛地嘔了一口鮮血出來。零香連忙趕到萩律身前,對方卻朝他擺了擺手:“……反噬而已,不礙事。”
反噬怎麼可能不礙事?零香心裏一沉。
夢緣符並非尋常符咒,咒文以龍王心血寫成,入夢後若有人對萩律攻擊,便是直接對其靈識攻擊,而一旦靈識被破壞,萩律的意識便有可能永遠陷入夢境再也醒不過來。正因爲如此,所以萩律的夢境裏也設下了諸多禁制。在夢中他應爲主,來者皆客,只有他可以送客,卻從未有過外人將“主人”驅逐出了夢境的情況。
“陛下,您真的太相信神州人了,”零香憂心道,“是不是沈蘊他發現了符咒的弱點,所以故意……”
“不是他。”
萩律擦了一把脣角的血漬,低頭看了向枕邊的符咒,只見本應閃着微光的符籙不知爲何被一股無名之火燃燒得只剩一小半殘頁,他用指尖碰了碰焚燒的邊緣,指腹上立刻落下了一片黑灰,“是鬼氣從阿蘊那邊流進來了。”
“鬼氣?”零香皺眉,“不可能。杏陵城方圓百里的鬼物都已經被我們清掃乾淨了,大陣也修補完了,不可能有鬼氣的啊。”
“鬼氣並非出自杏陵。”
“那是……”
“是其他人。”明明臉色依舊蒼白,萩律的嘴角卻翹了起來,“我唯一沒想到的是小傢伙的記性和心性都遠超我的想象,當年我只說過兩三句話,在那樣的情況下他居然也能記住我是誰,還能一直忍到現在才發作……”
萩律的後半句話說得沒頭沒尾,零香沒能聽懂,龍王見少女滿臉擔憂和疑惑,朝她笑道:“不用擔心,我真的沒事。”
他頓了頓,似乎想到了什麼,於是青年笑意更深,“只是這樣算算,沒準我下一本書的素材很快就有了。”
“您要寫下一本書了?”知道萩律另一重身份的魔龍並不多,零香算是其中之一。
“早着呢,反正今明兩年得忙着準備道龍逢會,肯定是沒時間動筆的。”萩律接過零香遞來的丹藥服下,換了話題問道,“九幽之道已經開了嗎?”
“已經開了,隨時可以返回龍域。”
“阿徵的身體呢?”
“也無大礙了。”
“那就好。”萩律沉吟了一下,才問了最後一個問題,“陰崖呢?”
零香遲疑片刻後才答道:“……您不在的這段時間,罪龍依舊是老樣子,瘋瘋癲癲的,不過因爲宮牢四面都有禁咒限制,所以被他打傷的龍使比往年少了一些。”
“是麼。”聽到這個回答萩律並不怎麼意外,他整了整衣領,起身下牀,“這次就正好回去看看他吧。”
零香連忙跟上,她忽然想起一事:“對了,既然鬼氣是從沈蘊那邊過來的,那他會不會出事?”
“無妨。從白日情形來看,鬼氣的來源並不會傷他,而且僅僅侵入靈識也不會損害修爲。只是……”萩律笑道,“只是恐怕小沈仙師今夜會做一場噩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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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蘊仍在下墜。
剛纔還一片純白的天地,如今已經徹底變成一片漆黑。
明明這裏是夢,是靈識之境,不應有任何知覺,他卻能感受到一種熟悉的寒冷氣息撲面而來,滲透進他的四肢百骸——這股無孔不入的陰冷和黑天墨地的視野,讓他立時回憶起了兩個月前在六博樓被“無名執念”纏住的短暫時刻。
沈蘊嘗試動了兩下腿往前“劃”了兩步,黑霧並沒有阻礙他。他又伸手碰觸周圍的黑霧,霧氣倒也不躲閃,反倒像一隻靈活的精魅從他的指縫間穿梭,但當他想握住時,無形之霧便也如狡黠流水一般從他的掌中滑走。
看着自己的掌心,不知爲何,沈蘊突然覺得這些霧氣似乎……是有意識的。
“你是誰?”沈蘊問道。
四周寂靜無聲,霧沒有回答。
“你想做什麼?”
依舊沒有回答。
“……”沈蘊自己也反應過來剛剛和霧氣對話有些可笑,他笑着嘆了口氣,“你要是不說話的話,我就走了啊。”
說是走,沈蘊也不知道能在這片黑霧裏走去哪,不過既然是夢,那隻要醒來就行了吧?他這麼琢磨着,便回憶了一下在天賢庭裏學到的那些幻術析夢的課程,正要開口嘗試念起清醒的咒語。
“別走。”
一個聲音驟然自腦中出現,而就在這個聲音響起的一瞬間,沈蘊只覺得有一道電光直從脊柱竄上顱頂,彷彿被拂塵輕柔地撫過背脊,酥酥麻麻。他被這一下激得悶哼一聲,頓時動彈不得。
“別走。”
聲音再次響起,重疊着無數迴音,在腦中迴盪不止,迴音將原本的音色蓋過,分辨不清,唯一能聽出的只有對方語氣裏帶着一絲委屈。
而原本安靜的霧氣也隨之動了,它們慢慢地凝成一股又一股,如蛇一樣從腳踝,從手腕纏了過來。沈蘊有了種不祥的感覺,他立刻伸手想要揮開黑霧,但手指卻徑直穿透了縷縷煙氣,握到了自己的胳膊上。
“……!!”
對方可以碰觸自己,自己卻摸不到實體,這種情景太過詭異,完全超出了沈蘊的理解範圍,青年呼吸逐漸急促起來。
他再次後退,背脊卻像是撞到了一堵軟綿綿的牆。無處不在的潮溼霧氣緊貼着他,穿過了他的髮絲,指間,環繞着他緊繃的腰,僵硬的腿,碰觸着他緊抿的薄脣,顫動的眼睫。
而那個聲音也帶着潮溼的溫度,一點點自他的腦海下沉,直沉到他勃勃跳動的心臟中迴盪。
“喜歡我,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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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
“……哥……沈……”
“——沈蘊!!!”
一聲大吼從耳畔響起,沈蘊終於睜開了眼睛。他側頭看去,發現路彌遠等人都在牀邊看着他,而自己手裏的那張夢緣符上的咒文黯淡無光,顯然早已失效。
“我的老天,沈哥你嚇死我了!叫你半天都不醒!”鍾秀林趴在牀頭,一張小臉煞白煞白的。
“哥們你怎麼回事啊,不是你說今天要早走的嗎?”崔興言抱着胳膊挑眉,“看看這都什麼時辰了!”
“……”沈蘊張了張嘴,只覺得喉嚨裏一陣火燎,像是被使用過度似的,他吞嚥幾下,纔回答道:“沒事,可能昨天靈力用得太狠,累着了。”
路彌遠微微皺眉看着他,少年關切問道,“師叔,你的臉色好像不太好,是昨天做噩夢了嗎?”
噩夢……
沈蘊只記得睡前那個叫百枝的魔龍少年來了一趟,給了他一張夢緣符說龍王要見他,他便入夢和萩律談了幾句,談完之後好像是窗外有一團黑霧衝進來了……再之後呢,發生了什麼?他努力回想,卻感覺自己在夢中經歷的一切已如潮水飛快退去,在腦中沒有留下任何印象。
是噩夢嗎?
“我不記得了,可能吧。”沈蘊隨口答道,他正要從牀上坐起,忽然感覺腿間一片溼黏滑膩。
沈蘊臉色刷地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