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如何攻略低嶺之花 >新宵歲(四)
    辰時。瀛海東風第一枝。

    張沛雨站在院外,看着頭頂“東風第一枝”的牌匾,已經忐忑躊躇了小半個時辰。按理說,他和這院子的主人師出同門,又在天賢庭裏有同修之誼,新年拜訪屬實正常。但他在得知昨夜院中客似雲來,大擺筵席笙歌曼舞之後,他又不太想登門了。

    說到底我和崔前輩不過就是在同一個羣裏,一年到頭也沒當面說過幾句話,他要是覺得我心思不純,和昨天那些蠅營狗苟趨炎附勢的傢伙是一類人怎麼辦?

    張沛雨糾結得七上八下,他低頭看向自己手裏提的果籃,愈發覺得自己來這一趟是個錯誤。

    他越想越喪氣,正準備打道回府,結果一轉身居然看見了一個熟人正朝着自己而來。

    “陶前輩?”張沛雨驚訝地看向對方手裏提着的箱子,“你也是來向崔前輩拜年的?”

    “纔不是!”陶星彥氣鼓鼓地答道,“我離家出走了!”

    說罷少年三兩步衝到院前就開始把門敲得山響:“崔興言!”

    如此情景下,張沛雨也不好告辭離開了,他撓了撓臉,只得也跟在了陶星彥身旁。過了一會大門吱呀一聲,從裏面探出一個一臉菜色的腦袋,正是瀛海第一猛男。

    青年顯然還陷在宿醉裏尚未清醒,他眯着眼辨認了一會來人後皺眉道:“你怎麼來了?”

    張沛雨尷尬一笑:“前輩我是……”

    “我今年在你這過年。”陶星彥直截了當。

    崔興言長長地噢了一聲,毫不意外,“你又跟你家老頭吵架了?”

    陶星彥皺了下鼻子,算是回答。

    問完了小陶,崔興言又轉向小張:“你呢,你也是離家出走的?”

    小張連忙搖頭,頓覺壓力巨大:“前輩,那、那個我是來拜年的!祝崔前輩新春快樂學業有成修爲大進!”他一口氣說完後雙手一擡,手裏的果籃差點撞到猛男引以爲傲的鼻樑。

    “……小張同修拜年就拜年,這麼激動做什麼?”崔興言往後退了半步避開襲擊,順手接過果籃,“嘖,總之你倆先進來吧。”

    院中還沒來得及收拾,殘留着昨天歡宴後的痕跡。香粉和殘餘烈酒混在一起,張沛雨揉着鼻子,勉強憋住了一個噴嚏。

    崔興言進屋後將亂七八糟的狼藉隨意扒拉了兩下,示意二人坐下,問話徑直朝向陶星彥:“上次是你改良什麼靈子飛炮差點炸了你們靜與的祠堂,你老頭氣得差點厥過去,這次檢討大王又因爲什麼事啊?”

    “我纔不是檢討大王……”陶星彥小聲道,“這次也不是什麼大事。”

    “得了吧,你每次說不是什麼大事就必定是大事。”崔興言在果籃裏挑挑揀揀,摸了一隻橘子剝了起來,“趁早跟我說了,等你老頭來算賬的時候我還能幫你圓一圓。”

    “我養了一隻鬼物,被師父發現了。”陶星彥道。

    “——!”崔興言一瓣橘子噎進了嗓子,他咳了好半天才緩過勁,一張俊臉憋的通紅,“陶星彥你瘋了?!”

    “我沒瘋。”陶星彥撅起了嘴。

    “你還說你沒瘋?年初你不是親眼看到養鬼物的徐旌什麼下場嗎?你宗門怎麼教的,天賢庭怎麼教的?怎麼,你也想搞一隻伴嬰玩玩?”崔興言氣急,話語連珠炮似的丟到了陶星彥的臉上。

    “我沒想養伴嬰,我也沒有玩。”陶星彥不甘示弱地回視着他,“我是做研究,是正經事。”

    “你幹過的正經事可太多了,哪一樁不是驚天地泣鬼神?”崔興言簡直要被氣笑了,“你怎麼就記喫不記打?忘了你十歲那年差點被啃掉的那半個腦袋了?”

    崔興言知道陶星彥就對鬼氣很有興趣,或者說,這小怪胎是對一切未知事物都有興趣。當年瀛海捕獲了一頭巨大的海鬼,陶星彥不知道怎麼得知了消息,揹着他家老頭溜了過來,甚至還想偷偷切一塊海鬼的肉帶回去,要不是崔興言正好路過眼疾手快,小孩早就沒命了。

    ——過了這麼多年,他居然還不死心?!

    當年的餘悸和惶悚倒灌回腦中,崔興言咬着牙一字一字道:“陶星彥,我是真的想不出你養個鬼物算什麼正經研究,你要不跟哥來闡述一下神童的偉大創想?”

    陶星彥一時語塞,囁嚅半晌才道,“……我還沒研究出來。”

    “還沒研究出來是什麼意思……操,陶星彥你他媽不會把鬼物帶我這了吧?”崔興言臉色劇變,伸手就要去摸自己的刀。

    “我沒帶!!沒了!已經被我師父祓除了!”陶星彥見狀大喊着,一把抱緊了自己的寶貝箱子。

    他只覺得委屈。從小到大,每次因爲與師父觀念不合而離家出走,他唯一能來的地方只有東風第一枝,而崔興言雖然嘴上或戲謔或嫌棄,手上總會揉揉他的腦袋,從來沒有拒絕過他的避難。但剛剛對方拔刀看向自己時的那個眼神,讓陶星彥喉頭像是塞了一團棉花一樣難受。

    “……崔興言,”陶星彥低下頭,拼命把這團棉花嚥了下去,啞聲道。

    “你說過會一直幫我的。”

    崔興言聽見這話更加咬牙切齒:“是,我說過,但那是在你沒把自己命玩丟了的前提下。”

    明明燒着地龍,此刻室內卻彷彿比外面的天氣還要冰冷,一旁圍觀了全程的張沛雨如有芒刺在背,他下意識地把屁股往門的方向挪了挪。

    早知道應該送了果籃就走,早走了就不用聽到這麼勁爆的消息,也不用看到這麼刺激的爭執……

    他又往門口移了半寸,結果動作有點大,被崔興言注意到了,張沛雨嚇得馬上舉起雙手:“我我我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聽見!晚輩這就告辭!”

    他手腳並用地就要起身,結果險些被衣襬絆了個趔趄,崔興言看得直皺眉:“你這小孩怎麼總慌慌張張的。”

    張沛雨只好傻笑。

    崔興言煩躁地按了按眉心:“張小朋友對不住,今天是我招待不周,改日再請你喫飯,也謝謝你的果籃,橘子味道不錯。”

    “沒關係沒關係。”張沛雨連忙擺手。

    “我送你出去。”

    “客氣了客氣了。”張沛雨立刻推辭。

    但崔興言這會顯然很需要去外面透口氣,他不由分說地拎着張沛雨的領子就往外走,路過陶星彥時狠狠揉了一把對方的腦袋。

    “等哥回來再收拾你。”

    .

    巳時。丹成峯謝霜堂。

    沈蘊自從回宗門之後,每天除了遊手好閒就是好喫懶做,不睡到日上三竿絕不起牀,但今天畢竟是除夕的大日子,他在雞叫了三遍之後還是勉強抱着枕頭坐了起來,然後開始發一會呆,穿一件衣服,等他好不容易把左腳的襪子套上,路彌遠正好推門進來。

    看見睡得亂糟糟,穿衣也穿得亂糟糟的小師叔,少年不由抿嘴笑了起來:“師叔再不起牀的話,師父做的如意紅豆糕就要被其他人分完了。”

    “什麼?”沈蘊瞪大眼睛驚道,“這幫傢伙也太缺德了吧!寧微師姐不給我留也就算了,彌遠你也不幫我留兩個?”

    “師父不准我給師叔留,”路彌遠老實答道,“她說我要是留了,你估計能睡到午後才肯起來。”

    沈蘊爲寧微對自己的瞭解而一陣汗顏。

    他趕緊把另一隻襪子穿好,趿着鞋站起來對路彌遠道:“師姐讓你來喊我起牀的?”

    路彌遠搖了搖頭。

    “那是來屋裏拿東西?”

    路彌遠又搖了搖頭。他走上前,把手遞到了沈蘊的嘴邊:“張嘴。”

    沈蘊眨眨眼,剛啊了半聲,齒列就咬到了一方柔軟的物什,舌尖也正好嚐到了熟悉的如意紅豆糕的清甜味道。

    “師父不讓我留,所以我偷了一個。”路彌遠笑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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