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如何攻略低嶺之花 >蕉鹿錯(五)
    沈蘊一時間怔楞在了原地,最後這句話是寫給我的?還是說她認識另一個叫“阿蘊”的人?她怎麼知道我一定會陷入這個幻境?……

    太多的問題在沈蘊腦中盤旋,還是小蛇輕輕咬了一下他的脖子,細微的刺痛令沈蘊回過神來。他側頭看向小蛇,小蛇朝他擺了擺頭,示意窗外。沈蘊推窗一看,一個白色的身影一手拿着幾張紙,一手打着傘,正從院舍外走來——

    是沈丹成。

    至少說明自己第一步走對了。一塊高懸的大石頓時落地,沈蘊按下心中關於祝桃的疑慮,迅速將簿冊揣進懷裏,出門朝那人跑去。

    “沈同修!”

    對方一直低着頭走路,聽見這聲呼喚後還有些遲疑,先左右看了看之後,才轉向聲音的來源處,在看清來人後他眼中驚訝之色更甚:“你是……”

    沈蘊問道:“我是誰不重要,你是沈丹成嗎?”

    “是我。”

    沈丹成的確如他打聽到的一樣膚髮皆白,就像是將眼前的景色硬生生貼上一張還未來得及上色的人像般雪白。他的鶴院衣服髒兮兮的,上面劃開了幾個口子,袖口衣襬還沾着一些草葉灰塵。

    他有些侷促地打量着沈蘊,在看到肩上那條小蛇時不由瑟縮了一下,將攥着幾張紙頁的手背到了身後。

    “找我有什麼事嗎?”他小聲問道。

    “說出來我怕沈同修不信,我這幾天,天天都看到沈同修自戕而亡。”沈蘊全作未見到對方的小動作,如常笑道,“什麼跳樓上吊的,都有。我覺得這樣不好,很不好,年紀輕輕的怎麼老動不動就尋短見,所以想來勸你多曬曬太陽,放鬆身心,笑對人生。”

    沈蘊這一番胡說八道讓沈丹成驚訝地張大了嘴,半晌後才道:“……我是不會自殺的。”

    “你確定?”

    “當然,”沈丹成說着低下了頭,咬重了一個字眼,“在我做完我的研究之前,我絕不可能自己了斷性命的。”

    “研究?什麼研究?”

    沈蘊不過是隨口一問,卻讓沈丹成原本就蒼白的臉又白了三分。白髮少年舔了舔下脣,用細如蚊蚋的聲音說一句什麼,沈蘊沒能聽清:“你說什麼?”

    “我說……”沈丹成嚥了口唾沫,“我在研究怎麼破除一個幻術,因爲我覺得我們所有人都活在一個夢裏。”

    “——!”

    這下臉色慘白的人變成了沈蘊,他騰地往前一步,急聲問道,“你是怎麼發現的?你也是從外面來的?那你也看了冊子?你知道祝桃在哪嗎?”

    “我、我……”沈丹成被這一堆提問砸得目瞪口呆,結結巴巴地半個字也說不出來。沈蘊也意識到自己可能嚇到對方了,他擺了擺手,深吸了一口氣:“快到時辰了,沈同修還去上早課嗎?”

    沈丹成搖搖頭。

    “正好,我也不打算上了。”沈蘊看着他,露出了一個友好的笑容,“我和你同姓,我叫沈蘊,是鷹院散修;我肩上的是我的同伴,路彌遠。”

    他戳了戳小蛇,路彌遠纔不情不願地嘶了一聲,把腦袋躲到了沈蘊的脖子後面。

    .

    明明是沈丹成自己的房間,他看起來卻比沈蘊這個客人還要緊張。少年慢吞吞地給沈蘊泡了杯茶水,又看了眼小蛇,“你的同伴喝茶嗎?”

    “不用,他喝我這杯就行。”沈蘊笑笑,“說起來,沈同修怎麼這個時間回院舍,是摔了一跤回來換衣服?”

    “我的功課被人丟到了後山,我找了一夜才找齊,剛回來。”沈丹成語氣十分無所謂,彷彿已經習慣了。

    沈蘊想到了祝桃的日記也曾寫過沈丹成被人欺負的事,一時無言。他抿了口茶水,“沈同修對面屋子一直沒人住嗎?”

    “沒有。”

    “沈同修也沒進去看過?”

    “沒有。”沈丹成表情有點尷尬,“我還是……頭一次看到對面房間的樣子。”

    “是嗎,”沈蘊一臉坦然,“沒關係,我也是第一次進去。”

    沈丹成:“……”

    “說回正題,”震驚過後,沈蘊便已經徹底冷靜了下來,“沈同修你是什麼時候覺得自己活在一個夢裏的,昨天?”

    “不,比昨天更早。”沈丹成道,“早得多。”

    .

    沈丹成是個全庭皆知的怪人,因爲異於常人的白髮,孱弱的體格,以及永遠末位的成績,他不僅是個怪人,還是個人人都可以欺負的笑柄。

    “……我也不記得是哪天了,是被人按到水裏的那天,還是被人用術法困在樹頂的那天,”沈丹成將自己找回的功課一頁頁攤平,一邊繼續道,“我當時渾渾沌沌地,只覺得爲什麼這樣的日子永無盡頭,於是我問了他們一句——在天賢庭要幾年才能畢業?”

    “我問完的瞬間,他們的表情都變了。”沈丹成比劃了一下,“就像是……就像是……”

    “就像是沾水暈開的紙一樣?”沈蘊道。

    “對!就是那樣!”沈丹成點頭,“他們像被施了咒法一樣一動不動,就那樣定定地看了我一會兒,之後沒有像平常一樣繼續欺負我,就這麼走了。這是我覺得奇怪的第一次。”

    “第二次呢?”

    “第二次……是我打算逃離天賢庭的時候。”沈丹成低聲道,“因爲庭門一直是封閉的,從沒見它開過,但天賢庭三面環山,若能繞過倦林峯或是思邪峯,一樣是可以下山的,只是兩峯背面皆是懸崖,極其陡峭。

    “但我當時已經下定了決心,哪怕摔得粉身碎骨也不想繼續待下去了,所以我找了個機會,拿了兩張御行符,往思邪峯後而去。但當我來到懸崖邊的時候,我發現了一件極其恐怖的事情——”

    沈丹成擡起頭,一字一句:“懸崖之外,什麼都沒有。”

    “……”沈蘊張了張嘴,“什麼都沒有是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沈丹成道,“從思邪峯向外看去,沒有大地,沒有天空,沒有城鎮,全是一片白茫茫的光,整個天賢庭就是這片白光裏唯一的……孤島。

    “我當時被嚇到了,想回去告訴顧禮範——她雖然潛心修煉,不怎麼管理院中事物,但這樣的事,她應該不會不管。”

    “然後,顧禮範也露出了和那些人一樣的表情。”沈丹成道。

    “……”沈蘊抿緊了嘴脣。

    “我覺得我彷彿沉沒在一個很深很深的湖裏,沉沒時我渾渾噩噩,不知歲月,不懂反抗;而當我掙扎着浮出水面,有了呼吸時,我就會發現很多很多奇怪的地方。”沈丹成看向自己的手,“我究竟原籍何處,入學幾年,年歲幾何;爲什麼有同修會外出歷練,他們到底去哪歷練;爲什麼一座修真學府從未見到外客到訪;爲什麼有時我明明記得自己在藏真塔中自修,等再有意識時已經躺在了牀上;爲什麼在咒祓課上已經被示範祓除的鬼物過了幾天又出現在了教舍裏;爲什麼昨日見到一位同修在半面多情瀑下看《皇極經世》第三卷第十七頁,今日又能見他仍在原處,分毫未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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