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蘊現在就要回庭裏嗎?”寧微問道。
“不,我想先去一個地方。”
寧微一針見血:“雲叢?”
沈蘊承認:“我還是想去看看,畢竟守庭她……”
據路彌遠的轉述,雲叢鬼隙塌陷後,天賢庭裏仍嘗試搜索過虞守庭的屍身,但始終一無所獲。那些虛妄的幻境和無數愛恨,最後都被滾滾烈雷消弭。
“儘管我知道人消魂散,去看了也沒用,我還是想去一趟。”沈蘊說,“師姐,我沒那麼脆弱的。”
寧微嘆了口氣:“脆弱的不是你,是我。”
她拉住了路彌遠和沈蘊的手,“這次也是,上次小杜河也是,我一想到每次你們三個好好兒的出去,回來就變成這個樣子,我實在是……”寧微的聲音裏帶了顫音,“我的修爲粗淺,如今也教不了彌遠和阿蘊什麼,不過白擔你們一聲師父和師姐。我只是希望我照顧好丹成峯這個家,你們在外也照顧好自己,每年新宵的時候,大家都能一起喫一頓團圓飯。”
“能答應我嗎?”她問道。
沈蘊看着寧微,良久後點了點頭:“我答應你。”
“彌遠呢?”
“我也一樣,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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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再去雲叢時間寬裕,兩人便輕裝簡行,並不急着趕路,中途還落在金極城裏歇了下腳。
才一進城,沈蘊便察覺到有什麼不一樣了——城外的船孃依舊在曼聲淺唱,城裏依舊是錦繡繁華,來往的行人客商也沒有減少半分,只是大街上曾經蹭着龍玄名頭的招牌紛紛撤了下來;攬客推銷的臺詞也換成了“柴家最愛用的某某祕方”;而書齋裏那些曾經最暢銷的劍聖話本也無影無蹤,換成了《金極旬刊特別版——龍玄的前世今生》《神州之謎——江夙爲何墮鬼》……等等只爲滿足凡人窺私慾望的獵奇讀物。
上一回銀煥送的金銀箋居然還有效,沈蘊毫不客氣,直接又去了之前住過的那家客棧,沈蘊接過夥計遞來的金屑茶抿了一口,狀似不經意地問道:“你們城裏最近最火的符影片是什麼?”
“最火的?那肯定是《劍聖墮鬼》啊!”小二不假思索地答道。
沈蘊裝出一副饒有興趣的模樣挑起了眉:“劍聖墮鬼?不會就是改編上個月出的那事兒吧……?”
“沒錯!這片可是咱們千影堂加急拍出來的,講究的就是緊跟時事熱點!”夥計頗爲自豪地揚揚下巴,“雖然拍得緊,但特效絕了!什麼爆破幻光萬劍歸宗的,能用的都用上了!”
沈蘊配合地驚呼一聲,又問道:“你們拍這種片子,不怕龍玄找麻煩嗎?”
“這有什麼怕的,龍玄現在哪有空管我們,何況這部符影投資的可是……”
“小張!”掌櫃的耳朵尖,一聽夥計越說越大嘴巴,連忙過來揪住了他,衝沈蘊賠笑道,“這位小仙師,看您拿着金銀箋,想來是我們金極的貴客,您要是想看片兒呢,就直接知會我們一聲,我們馬上派人去千影堂給您把這部符影拿過來。”
“哦,不用了,”沈蘊笑着道,“小爺對這種花裏胡哨的打鬥片沒興趣,我還是更喜歡乾柴烈火的愛情動作片。”
掌櫃的:“……??”
“嘖,金極也真夠急的。”送走了夥計,沈蘊嗤笑一聲,才低聲問道,“乾炎徹底上位了?”
路彌遠點頭,“嗯。也不算徹底……只是那些原本依附龍玄的宗門好像都投靠了乾炎,據說他們打算等今年道魔逢會的時候再正式起勢。”他頓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崔前輩是這麼跟我說的。”
“他能得到的消息一般十有八九都會成真。”沈蘊道。瀛海是神州里的豪門大宗,但地處海龍之地,位置偏僻,對中原宗門鬧出的幺蛾子始終都保持冷眼旁觀的態度,偏偏他們宗門這一輩裏出了一位“第一猛男”崔興言,是個極其熱衷交遊的人,於是人們也樂得在酒桌上分享八卦給這位崔小堂主聽。
金極城裏的氣氛令沈蘊渾身不自在,他只睡了一夜,便不耐煩再待,和路彌遠繼續往雲叢趕去。中途倆人也不想停留在什麼大城鎮裏,只順道看見了農舍便過去借宿——反正叔侄二人模樣討巧,出手也大方,一路除了收穫了無數大姑娘小媳婦的媚眼外,過得比在城鎮裏自在多了。
而在第四天的清晨,沈蘊二人終於又回到了這個令他們夢魘重重的地方,雲叢鬼隙。
少了繚繞的鬼霧,這裏看起來只像是一片飽經磨難的廢墟,砂礫和土塊掩埋了地面綻開的那道巨大裂口,彷彿有一雙無形的手闔上了神祇不肯閉上的眼睛。還沒有落地,沈蘊便看見鬼隙旁有數十人正在忙碌着什麼,其中一人的背影格外眼熟。
“宮同修!”他喚道。
宮夢錦轉身擡頭,在看到二人時有些驚訝,隨即朝他們露出笑容:“沈同修,路同修。”
路彌遠跳下了劍,向宮夢錦行了一禮:“宮前輩。”
沈蘊注意到,宮夢錦身上穿着的不是天賢庭的制服,而是穹鸞的金釵銀帛,華服錦裙。一月未見,少女彷彿變得成熟了許多——並非她精緻的容顏添了歲月,而是此刻站在兩人面前的她,比在天賢庭裏莘莘求學時的更多了一分宗門掌教纔有的凜然之色。
對着這樣的同修,沈蘊甚至覺得有些恍惚,彷彿他只是睡了一覺,做了個夢,夢的外面有什麼已經出現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你們來做什麼?”宮夢錦問道。
“來隨便轉轉。”沈蘊道,“不是已經填上了嗎,還在忙什麼?”
“沒那麼簡單。”宮夢錦答道,“雖然鬼隙裏最大的……已經被祓除,但還有一些零散鬼氣會從裏面飄出來,不及時淨化的話,它們遲早還會聚集成型,襲擊生靈。”
“還要多久才能徹底清除乾淨?”
“起碼三個月吧。”
光是殘餘的鬼氣都需要這麼久的時間,可想當時的地底鬼氣濃度有多駭人。沈蘊看了一眼正在忙碌的穹鸞弟子,“如果有什麼能幫到你的,儘管開口。”
“有沈同修這句話就夠了。”宮夢錦客氣地笑了笑。
沈蘊一見對方這表情就知道她是想硬扛了,他在心中嘆息一聲,也並不多勸,只問道:“這幾個月你就住這兒了?庭裏怎麼辦?”
“這點沈同修不用擔心,我讓燕同修暫代了。”宮夢錦道,“反正他也不想回玉釗山,這下總算給了他拖延的理由。”
沈蘊想象了一下被燕也歸統治的鶴院,不由嘶了一聲:“看來鶴院的朋友們只能自求多福了。”
“我叮囑過他,讓他在有同修求助的時候不許幸災樂禍,也不許落井下石,”宮夢錦說到這裏時停了停,顯然自己都覺得這句叮囑沒什麼底氣,她咳了一聲,轉而道,“反正別來操心我們鶴院,沈劍範還是趕緊回去管管您的鷹院吧。”
沈蘊一愣:“不是有江代劍範麼?”
“燕同修跟我說,江同修和舒同修自從回到龍玄後,便再也沒歸庭。”宮夢錦嘆了口氣,“有些傷只要休養身體就能無恙,而有些傷……恐怕窮盡一生也沒法癒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