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兄弟中唯一懂得治療淨化的龍子,年少的萩律已經用盡了所有的手段。此刻的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兄長走向無可挽回的崩亡。陰崖臨走前已經催促過他許多次,讓他趕緊給闢風一個痛快,但他不知爲什麼,遲遲沒有動手。
這是第一例。萩律這樣想着,將自己的觀察記錄又翻過了一頁。
終於在十日之後,當闢風的軀殼已經成了一團不知如何形容的腐爛肉塊時,魔龍忽然又劇烈的彈動了一下,從咽喉中傳來了細微的氣流,鼓動着發出最後的音節:“我……”
萩律騰地站了起來。他整個人撲到了闢風的身上,白皙的臉浸沒在腥臭的血泊裏,將自己的聽覺無限放大。
“羣星作證,我看到了……一切都錯了……因爲……因爲……”
“因爲什麼?”沈蘊追問。
“因爲劍客已經取代了神,而這就是神罰。”萩律沉默了一下,才如此回答道。
沈蘊又看向了自己手中的稿紙,筆筆墨字描繪的情景和前些天看過的壁畫緩緩重疊,最後變成自己方纔在夢境中所見的最後一幕。
電光火石間,他忽然意識到了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所以那些流星……那些從劃破的天穹泄露下來其實不是星辰,是燃燒的鬼氣,對不對?!”
“對。”
“所以……所以課本上教的也一直都是錯的,鬼氣不是自地底生出,而是從天外而來!”沈蘊倏地瞪大了眼睛。
難怪神州對鬼氣始終無法溯源,研究一直無法推進,誠然有那些守成派的阻撓,但究其根源,是因爲從一開始的所有人認知就是錯的!
他猛地往後退了一步:“您一直瞞着我們。”
萩律並不逃避這雙湛藍的眼睛:“沈小仙師,別忘了我是龍王。”
沈蘊抿緊了嘴脣。
“我說的話,神州百宗未必會信,反而可能會引起更大的事端。好不容易能讓兩界維繫這數百年的和平,我更不想破壞。”萩律淡淡道,“所以我才找了一箇中間人,想讓他作爲傳聲筒,將一些信息告知神州。”
“您說的是沈丹成嗎?”沈蘊道。
萩律點頭:“丹成他是我某次雲遊取材時撿回來的孩子,那會我已經動了寫小說的心思,本意其實是想找一個神州小朋友來做我的第一個讀者,沒想到誤打誤撞撿到了一個……天才。”
剛將沈丹成帶回外域時,萩律是很失望的。因爲白髮的男孩對他睡前聽到的那些或纏綿或驚心或悲傷的故事全都無動於衷,甚至一度讓龍王陛下產生了自己是不是吃不了筆桿子這碗飯的懷疑。直到連一旁偷聽的零香都直抹眼淚,而沈丹成卻依舊埋頭在宮殿裏的各種法器後,萩律才意識到——
“……他在我身邊的十年間,改良了上百種術法,將那些原本需要用地核才能催動的古咒語,簡化爲以現在神州靈氣濃度一樣可以發動的術法——譬如‘丹成九峯大陣’,便是他基於補天咒的再創造。唯一的問題,就是哪怕簡化了咒語,削弱了威能,他孱弱的身體和微薄的靈源依舊無法支持他來使用,所以一切實踐,基本都由我來代勞了,這也是我爲什麼同樣會陣術的原因。
“既然他對我的小說沒興趣,我也不再勉強他,等到他十六歲時,我交給了他另一項任務——那就是幫助神州度過天崩地裂。”
沈蘊道:“所以他纔會來到天賢庭?”
萩律嘆息一聲,“天賢庭是神州的至高學府,我本想着神州是他的家鄉,這裏都是他的同族,他在這裏或許能有更開闊的天地,憑他的智慧,再結交一些朋友幫忙,應該問題不大。卻沒想到他成了‘妖道沈丹成’,遭衆人唾棄,最後和司君齊一起狼狽離開。”
沈蘊想起了在鬼隙幻境裏見過的沈丹成,對方確實對自己受到的欺辱遭遇都是一副無關緊要的態度,只專注於如何從虛假中脫離。可這樣和光同塵的人,在祝桃的筆記裏會向同樣身處底層的女孩送去傷藥,指點對方的術法;也會在司君齊被逐出庭時自願退學,和他一起離開。
沈丹成只是對情感遲鈍,並非無法分辨別人對他的善意與惡意。沈蘊想。
“神州的規矩我也知道一些,一旦被打成了惡,那他說的話便不會再有人相信,”萩律繼續道,“他也不再求助那些宗門,自己開始尋找淨化的方法,也就是精煉地核。”
兜兜轉轉,終於說到了自己的身上,沈蘊感覺自己的呼吸隨之急促了半分:“他怎麼做的。”
“具體如何精煉操作恐怕只有他和司君齊知道,丹成他只在杏陵那日重聚時向我簡短闡述過他的方法。”龍王一字一字,重複着二十多年前沈丹成的話語,“——神州地脈已被鬼氣所毀,想祓除基本不可能,所以要取一地核出來,另行栽植,讓它回到最初天塹未開,九霄未墜的狀態,再等到天崩地裂時將其重新投入,使地脈自淨,萬物復甦。”
“而無論如何掩藏,地核此物的靈氣還是會如太陽一般耀眼,一旦被人發現,勢必遭到覬覦。所以不若予它肉胎,塑它白骨,賦它靈根,許它七情六慾,化人行走天地。”萩律道,“我想,這也是司君齊爲你取名‘沈蘊’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