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去。”
沈蘊回頭看向了來人,是路彌遠。對方匆匆趕到,呼吸甚至都有些微喘,他攥得很用力,表情異樣認真地又重複了一遍:“我知道江子鯉對師叔說了什麼——不要去。那個結界會抽空界域內的一切靈力,生靈去了只會是送死。”
遠處地面上光圈內的力量越來越強烈,赭色衣衫的青年如一塊隨時都會燃盡的柴薪,金芒幾乎已經淹沒了柴自寒蜷縮的身影——此時就算陰崖不鉗着他,他也沒有力氣動彈了。而在結界的上空,一層又一層的雲靄正在不斷翻涌,彷彿一鍋即將熬煮成功的渾濁湯藥,馬上就會落下淋漓黑雨。
沈蘊眉頭更緊,“是不是送死,總得先試……”
“已經試過了。”
對方這句話說得極快,混在戰場的喧囂中轉瞬即逝,沈蘊沒能聽清:“什麼?”
“沒什麼,我說如果一定要去,就讓我去打碎這個結界吧,”路彌遠道,“師叔你得去摧毀更大的結界。”
他用目光示意向遠方的黑色陣柱,“一旦陰崖真的成功了,恐怕拒陣內會馬上被鬼氣填滿,再不打破陣法,所有人依舊會葬身於此,那大家的努力就都白費了。”
“……”
路彌遠的話語有理有據,沈蘊卻總覺得有一股違和感在其中——是因爲剛剛還遍尋不到的小朋友突然冒了出來?還是因爲他今天時不時的未卜先知?還是別的什麼?
沈蘊注視着對方,“路彌遠,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
路彌遠只是稍稍怔了一下,旋即坦然承認,“是的。”
他說着手上一扯,拉着沈蘊避開了襲擊的同時附耳輕聲道,“我知道這樣不對,但師叔能再等等我嗎,等事情結束之後,我會將一切都告訴你的。”
沈蘊抿起了脣,另一手同春斜揮,刺穿了那隻鬼物的心臟,“一言爲定。”
路彌遠點了點頭,他鬆開了手。沈蘊又喊了他一聲,“彌遠。”
“嗯?”
“不要死。”
“我不會死的,”路彌遠笑了起來,“師叔忘了麼,我是……”
他後面的話沒有說出來,地面上的鬼氣已順從了他的召喚,攀援上了他的身體,到了這個時候,他已經不用再隱藏什麼了。四周鬼物驚恐地嘯叫着潰退,根本不敢靠近少年分毫。
不過眨眼工夫,黑霧便似一襲長袍裹在了路彌遠的周身,使他整個人看起來彷彿只有三色構成,白的是膚,黑的是衣,紅的是劍。
“那是……”地面上陰崖的臉色變了。
路彌遠微微擡手,一道鬼氣便從他指上飛出,環繞住了沈蘊的腰,它如藤蔓蜿蜒而上,繞至頸側時分裂出了細細一段,如一條靈活的小蛇停在了沈蘊的耳邊。
“它是我意識的一段寄生,讓它陪着師叔吧。”路彌遠微笑。
沈蘊挑了挑眉:“就像鬼隙時的那樣?”
“就像鬼隙時的那樣。”
路彌遠指尖再一勾,其餘鬼氣便被他盡數收回手中,他最後看了一眼沈蘊,驀地轉身衝向了金色結界!陰崖不敢大意,擡手呼來長槍,提腕相迎!
槍劍交錯的瞬間,陰崖紅瞳一縮:“我知道你,神州那個會用鬼氣的小子……你是萩律造出來對付我的?”
路彌遠的回答模棱兩可,他不過微側了側頭,飄飛的袍腳便化作千百黑蛇竄向了陰崖,陰崖冷笑,另一手也催動鬼氣,他身後的鬼霧亦化作巨龍,將長蛇一口吞沒!劍招與槍式不停,地面上的鬼氣被兩股意志所支配,仿如颶風與狂瀾激烈相撞!
戰神的銀甲與鱗片已被鬼氣悉數染黑,陰崖一振手腕,將路彌遠震退兩步,魔龍露出尖利犬齒:“行啊,那我就來看看,區區凡人軀體,能承受鬼氣到幾時!”
.
沈蘊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去在意地面上的情景,他御劍飛至最高空,靜靜俯瞰着整個天賢庭。
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完成的任務,而他現在的任務,就是破開拒陣,爲衆人打開生路。
上次在夢境裏沈丹成已經演示過封山拒陣是何模樣了,那時候沈蘊不過是多看過幾眼,此時也能在腦中將陣法的佈局構建出來。可今日的陣法比沈丹成當時倉促佈置得更加龐然,四柱鬼氣的濃度也遠超當時,天賢庭本身渾圓一體,想要從內部破除更是難上加難,即便如此,那它也會有唯一的弱點……唯一的死門……
沈蘊思緒飛轉不停,一道又一道算式在他腦中畫出又抹去——若不是他執意要來鷹院,身爲陣咒傳人,他本該像燕也歸和景頡那樣淹沒在文書題海里的。終於,少年藍眸一凜,在方位之間找到了那一道罅隙,他長舒了一口氣,飛身而下,朝着陣壁結印戟指,含在口中的咒文擲地有聲:“破!”
倏地一聲,凌厲咒氣貫入陣壁,可四方黑柱並沒有如沈蘊所預想的一樣崩毀,它們僅僅是搖晃震盪了一下,隨即又筆直入雲。
怎麼會……沈蘊的心沉了下來。
他咬緊了牙關,戟指再射:“破!”
依舊和方纔一樣,他的靈力就像是泥牛入海,對拒陣沒有絲毫影響。
氣溫不知何時開始慢慢變冷,頭頂的灰靄雲層也越來越低,越來越厚,遠方的廣場上人們依舊在戰鬥,在犧牲;耳畔一開始還有夥伴們傳音交流與呼喚,他能聽見江子鯉在調度命令着同修,宮夢錦在安慰絕望的後輩,崔興言在罵人,就連重傷的鐘秀林和張沛雨都在甦醒之後投入了戰場……
漸漸的,這些聲音也在漸濃的鬼氣下變得斷斷續續,逐漸消無。
只有沈蘊在這裏孤身一人,徒勞地一次又一次地嘗試破陣。是我算錯了嗎?這座拒陣的弱點難道不是這裏?朋友們現在是什麼情況?還有彌遠呢,彌遠的身體真的撐得住嗎?各種各樣的念頭在不斷的挫敗中冒出,讓少年幾欲崩潰。
這時,頸畔的那一縷鬼氣像是感應到了戀人的不安,它無聲地從肩上游了下來,順着沈蘊的臂膀滑進了他無名指的那枚戒指中。光芒微亮。
沈蘊。
就好像路彌遠還在自己的一丈之內一樣。
“……”沈蘊凝視着戒指,片刻後他深吸了一口氣,再次調動了全身的靈力,竭盡全力地射向那一點!
“破!”
在他的咒光落於那一處的剎那,陣咒之外同樣一束咒光精準地落於同一點上!拒陣之外,一位白衣修士和沈蘊念出了一模一樣的咒文。
是司君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