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路穿過街道,往愈北的方向去。

    不遠處,隱約可窺見濃密樹林,似與古棧橋營帳邊的相同。

    侍從率先駐足,側身,讓出前路:“姑娘,大人正在亭中商議事情,屬下不便打攪,只能送至此地。”

    樹葉搖晃交錯成影,隱約顯出宸揚背影:他正負手站於案旁,似與身旁男子交談。

    那人腰間繫着些許的藍,舉手投足間有幾分眼熟。

    裴瑜沒多想,便欲朝心的方向去。

    風吹過,傳來一陣窸窣。

    裴瑜擡手撩開亂葉,視線未探及情況,話音已出口:“宸揚,我帶來糖糕,正好與你們做茶點。”

    話音剛落,兩人停止交談。

    她不覺放輕動作,又朝前去又試探問:“怎麼沒接話,難道...不方便?”

    片刻,聽見聲笑。

    來客轉過身,仍是副無所謂模樣,莞爾間拂袖招手:“嗨。”

    裴瑜訝然,忍不住驚叫:“鍾離?!”

    那人眯起雙鳳眸,言語似有深意:“小姑娘,好久不見。”

    裴瑜忽而感覺這口吻十分熟悉,好似在什麼地方聽過。可還未等想起頭緒,面前已被籠罩陰影。

    宸揚抱手擋在兩人間,昂頭看向鍾離,語氣煩躁:“事情我已知曉,還請上神歸去。”

    鍾離攤掌笑:“好,好。我一屆小神可不敢在大人面前造次。”頓住,脣角又揚高些,“不過這件事,還需大人儘快給我答覆。”

    宸揚蹙眉,拂袖做出手勢:“恕不遠送。”字節咬合極重,彷彿他再不走,便要拔劍相向。

    鍾離只得投降,頷首做禮便朝外去。

    裴瑜摸不清狀況,看他徑直走過身側,忽而,似聽見聲輕語:“小姑娘,做得很好。”

    她愣住,匆忙轉過頭去。

    鍾離卻已離開,腳步向前,身形逐漸消失在林間。

    他方纔語氣奇怪,頗有種執棋者的讚賞。玉佩、禍端、回到舊時,難道這所有的一切都出自他手嗎?

    裴瑜沉思着,目光黏在小徑,許久都未轉移。

    “喂。”

    宸揚伸手拉她衣袖,嘴脣動了動,又輕咳着掩飾。

    思緒被打斷,裴瑜這纔回神:“怎麼了?”

    宸揚眼神瞄去又擡起:“糖糕呢,你不是來送茶點的嗎。”

    “哦對對。”

    裴瑜匆忙將喫食擺上桌,笑道:“誒,瞧我這記性,險些又要忘。”解開包裹,挑選塊模樣好看的,捏起來喂他,“你猜,這糕點是從哪來的?”

    宸揚借她手輕咬一口,搖了搖頭。

    裴瑜忙湊近他,眸間似擁星辰,卻掩脣,壓低聲音:“是店家送的。我都沒想到,它們竟會對我俯首做禮,畢竟我年齡尚小,又沒做什麼—”

    “你很好。”

    宸揚打斷她的妄自菲薄,“不必在乎旁人眼光。”

    裴瑜微怔,忽而笑着抱住他肩膀:“我當然知道,不然怎麼能抓住你。”

    宸揚終難掩笑意,微微側身,撫摸她發頂:“這樣才乖。”

    幾塊糖糕下肚,又喝去兩盞茶,就連天邊霧氣都變得順眼許多。

    裴瑜坐在他腿上,一副閒適模樣:“要能一直就好啦,沒有戰亂亦沒有災禍。”擡眸去看,忍不住笑,“就我們兩人,長長久久,甜甜蜜蜜。”

    宸揚正輕揉她腰間,聞言,動作停頓。

    裴瑜沒留意,朝他懷裏蹭去,又問:“鍾離來找你做什麼?”撇脣,嘟囔着,“下九淵應當容不下神族,他到底怎麼進來的...”

    宸揚難得好脾氣回答:“鍾離擅長隱藏身份,他若化身魔物來往下九淵,亦不爲難事。”

    化身魔族?

    沒想到他也會做出不成牌面的舉動。

    裴瑜正欲說幾句調侃話,側目時,卻瞥見宸揚眼底失落,不覺一怔:“那他究竟爲何而來?”

    宸揚斂眉,垂眼時,雙眸映出她容顏:“神魔之爭雖平息,但無法抹影響。戰爭帶來邪氣的積攢,已接連生出禍端。”

    裴瑜笑容僵住,稍微坐直身體:“所以呢。”

    宸揚只看她,眉宇間有道不明神色:“倘若邪氣再次蔓延,魔物暴動,後果不堪設想。神族不願再出現陰陽魔,他們需要讓魔物服從的同盟。”

    “所以,鍾離纔來拜託我。”

    神魔之爭早起禍端,邪氣亦不是一兩日的問題。倘若宸揚無法解開心結,一直要爲執念鬥爭,那麼便會釀成一場人間慘劇。

    如此想,他受到天雷而落入南陵池,多半也在某人的計算之內罷。

    這所有的一切,宸揚與她,或許都成爲鍾離,不,那位天神的棋子。

    裴瑜無法道明情緒,喃喃問:“多久...回來?”

    宸揚沒回答,神情顯現幾分內疚。

    她瞬間明白意思,莞爾擺手:“我知道。你向來以庇護蒼生爲責,甚至不惜被剝奪神籍。三百年前如此,現在亦如此。我沒關係,你應該去的。”聲音越說越低。

    宸揚展臂將她攬入懷中,掌心輕撫她發頂:“你當真如此想...?”

    裴瑜飛快點頭:“嗯。”

    他肩膀卻感到溼潤,動作溫柔幾分:“裴瑜,看着我。”

    裴瑜彷彿被蠱惑,怔怔擡頭,眼角仍有細微泛紅。

    “下九淵收納萬千魔族,能否管住他們,於我而言,乃最不可放心之事。”

    宸揚從腰間解下玉佩:“這是看管門匙,你千萬拿好。”話落,展臂遞出。

    他掌心躺着塊玄魔玉,雙魚首尾相連環繞其間。

    裴瑜認出這是自己曾贈予的定情信物,開口帶些鼻音:“我叫你好生保管的,怎麼給搞成這般模樣。”

    她眼眶溼潤,雙頰脣畔都暈染紅暈,雖在抱怨,語氣卻並無惱意,實在討人喜歡。

    宸揚親吻她發間,含糊道:“你贈予的,才配常伴我身側。”

    他將玉佩雕成雙魚樣式,在守責的日子去思念她,彷彿指尖輕撫過,仍能察覺她的氣息。

    曾有人全心全意爲他,於是,任何苦難都不足沉落。

    晚間,走廊處無人,只剩燭光投影在軒窗。

    裴瑜翻身,仰面躺在軟塌,睜着眼,看紅木樑柱發呆。

    許久,旁側依舊安靜。

    她猶豫片刻,才問:“什麼時候出發?”

    宸揚很快回答:“大抵是後天。”

    裴瑜聞言,並未再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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