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腳步聲打破岸邊的沉寂。那銀衣女子揉了揉眼睛,伸了個懶腰,從小木屋裏走了出來。風將她的長髮吹在身後。她走到岸邊,找了塊石頭坐了下來。
遠處的水面上,一個少年閉目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彷彿凝成永恆。隔得這麼遠,隱隱可以見到他身上散發的紅色氣息。
女子雙手托住下巴,看着那少年發呆。她什麼都沒想,只是剛纔睡不着,便想出來吹風。
“你也沒睡?”女子突然開口,隨即自言自語,“對了,靈魂體不需要休息……”
女子身邊,那道人影一直佇立在岸邊,注視着那少年。
女子盯着那人影好半天,慵懶地道:“你越來越透明瞭……快要消失了吧?”
此語似乎戳中了什麼,那人影愣了一愣,然後一聲長嘆。
“嗯……”趙陽的聲音很小。以前還有司馬懿爲他注入能量,維持着他的存在。趙雲來到這裏之後,他便讓司馬懿離開了。到了如今,也已經有了半個月光景。維持存在的能量,早已快消耗殆盡……
“十五天了啊……”幽冥天狐緩緩道,“小趙雲在那裏一直那麼坐着,恐怕很無聊吧……”
趙陽望向那邊的少年,笑了笑:“是啊,他從小就靜不下來,老是調皮搗蛋。讓他上私塾,不到半天便被先生勒令回家。讓他去幫農活,他卻帶着其它孩子下河摸魚……”
“十餘年了,他也長大了啊。當初那個孩子,也開始慢慢成熟了……”
天狐沒有說話。夜風很涼,穿過趙陽虛幻的身影,撫在天狐的肌膚上。膚色如雪,人如玉……
“我得走了。”趙陽突然開口。天狐把頭擡了起來。眼前,這道身影正從下往上慢慢地消散。殘影緩慢地化作無數碎片,飄蕩在空中,消失在無邊的黑暗裏。
“喂!你……”天狐愣了愣,“怎麼會這麼快……”
“我本早該消失的,只因爲強行注入了能量才得以等了這麼久。還好,見到子龍無事,我也便安心了……”趙陽笑道。
“天狐,這些時日,多謝你的幫助了。”趙陽道,“弟弟他將來要承擔的,太重了,重得讓他現在根本停不下腳步……”
“有你們幫助,真的……謝謝了……”
天狐沉默。她看着眼前這道身影慢慢消失。那微笑的面孔逐漸化作碎片,粉末,被風吹散,灑在這片水面之上。黑夜又恢復了平靜,只有那如雪的女子在原地。
許久,一道低低的聲音傳來。
“那水,真的很甜呢……”
天亮了。那邊的少年仍舊沒有睜開眼。他裸着上身,胸口上有着一道紅色的勾紋。勾紋上的藍色正在以十分緩慢的速度吞噬着紅色。
天狐拍拍手,從趙雲面前走開了。一切都還正常,暫時不會有事。她轉過身,走在這片水面之上。這個小鬼很不簡單呢,和炎龍意識僵持了這麼久,身體居然沒有受傷的痕跡。他身上好像有着皇龍的一片鱗甲吧……
呵!天狐自顧自地笑了。
“嗚嗚……”小雪奔到天狐懷裏,蹭着她的臉。天狐咯咯地笑了幾聲,彈了彈小雪的鼻子:“昨天睡好了沒,小雪?”
小雪鳴了幾聲以示迴應。天狐輕輕揉了揉小雪的頭:“文姬呢?”
白狐把頭轉向一邊。那裏,一道悠揚的樂聲傳出,漸漸遍佈四周,讓人精神一振。
在這江岸邊,兩名女子並排坐着。一個用手中的紫色胡笳唱出婉轉樂曲,一個輕輕撫摸懷中睡着的三尾白狐,靜靜聆聽。這片結界的早晨,如此安寧。
“子瀟大哥他……走了麼……”好半天,蔡文姬問道。
天狐點點頭:“是啊。靈魂殘影是存在不了多久的……”
“子龍也許會很傷心吧……”蔡文姬緩緩地道。那邊那個少年已經有半個月沒有睜開過眼了……
天狐低頭,看着懷中熟睡的小雪,笑了笑:“應該是吧……”
“你知道小雪怎麼記起我的麼?”天狐的聲音柔和了下來。蔡文姬轉頭看着縮成一團雪球的小雪。
天狐伸出手,無比憐愛地滑過小雪潔白的皮毛,臉上浮現出從沒有過的表情。她的手停在了小雪的身上,似乎有些遲疑,但仍舊把那如雪的皮毛輕輕撥開,露出了其餘人不曾見到過的另一面。
“這是……”蔡文姬呆住了。在小雪那潔白的皮毛掩蓋之下的身體,卻有着無數密密麻麻的傷痕!那些血痕觸目驚心,竟有數百道之多!密集的傷痕互相交匯,在那一片區域之內甚至沒有一絲完好的肌膚!小雪表面的掩飾之下,竟然會是一副傷痕累累的身體……
“小雪它……怎麼回事……”蔡文姬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想撫摸一下小雪。
“這傻丫頭……”天狐嘴角微微上揚,勉強地笑着,“因爲十萬年前那場失敗,她每三百年記憶都會被清除一次,重新活一次……”
“不知道她第一次記起我是什麼時候了,但是很快,她的記憶又被清除……”
“她自然是不知道十萬年前那場失敗了,在她記憶之中,她只有我這個姐姐。而那些事,都已經全部被青龍抹掉。所以她只是依稀感覺到,她有個姐姐。但是每隔三百年,她的記憶又會重歸於零。所以她恍惚中覺得,自己記起了姐姐之後,過一段時間就會忘掉姐姐……”
“爲了不讓自己忘掉姐姐,她想出了這個辦法……”天狐指了指小雪的傷,“每記起我一次,她便會用鋒利的石頭在自己身上劃上一道傷痕。鮮血淋漓,痛入骨髓……下次她忘記了我的時候,看到自己身體上的傷,便會拼命去想這傷口的來源。等到想起我,想起這傷時,她便在身上刻下又一道傷痕,讓血浸溼身體,這樣才能一直不忘了我……”
天狐的身體有些顫抖。蔡文姬陷入震驚之中。她看到,天狐的眼角有着什麼東西在閃光。
天狐將頭擡了起來,喫力地放聲大笑:“哈哈哈哈……青龍絕對沒有料到這種事情……記憶雖然被清除,但是傷痛仍在,而且隨着每一次的記憶,這痛便會無限地加深……”
“這十萬年來,小雪終究沒有忘記我,所以她纔會找到你們,纔會求趙雲解開我的封印……”
懷中熟睡的小雪動了動,爪子把天狐緊緊抓了抓,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又安靜了下去。
“你懂了麼……”天狐低下頭,低低地說,“我不想報仇。我害得小雪如今這般模樣,卻什麼都做不了。連一個姐姐都當不好,談什麼報仇……”
“所以我能明白,小趙雲爲何對他哥哥的死如此執着……”天狐望着那邊的少年,“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小雪恐怕也會走上那條路吧。寧願自己萬劫不復,拋棄所有,也要爲那個重要的人報仇雪恨……”
遠處,趙雲胸口上的勾紋出現了一絲波動。隨即,以他爲中心的水面產生了漣漪,向四周散佈開去。僅僅只是一瞬,便又消失了。彷彿一切都沒發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