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昏暗，照着這個不大的洞底。不遠處便是一處大坑，裏面盡是重疊在一起的屍體。在這景象面前，趙雲能感到的只有憤怒。
所以他不明白，爲什麼坐在旁邊的諸葛均會帶男孩來這個地方。就在剛纔，男孩看到這個景象，幾乎哭得要昏死過去。趙雲一直勸慰着，男孩就是抱着他死不鬆手。悲憤交加，最終昏睡在了趙雲懷中。
諸葛均爲什麼要這麼做啊……趙雲不解地看去。之前看他是諸葛家的，就以爲……沒想到他會這樣。難道諸葛家的都這個樣子麼？這個男孩這麼小，承受能力太脆弱……
“諸葛先生，雲某不解。”趙雲的語氣也有些硬了。男孩的樣子讓趙雲不忍。
諸葛均站起身來：“子龍少俠，我們先出去吧。”
抱起男孩，趙雲默默地走在諸葛均身後。石壁兩邊的火光忽明忽暗，男孩掛着淚痕的臉閃現個不停。出了石洞，接觸到了空間結界。漣漪出現，兩人走出了結界。
天氣很涼，趙雲立在略高的一片空地上，眼下是無邊的綠色。
“他太小了，這樣做，會讓他走上覆仇的路的……”趙雲沉默了片刻，說道。
“是啊。”諸葛均坐了下來。
“仇恨是個無窮無盡的東西，一旦產生，便很難被消除了……”
趙雲偏頭：“那你爲何還……”
“子龍少俠準備怎麼做？”諸葛均道。趙雲一愣。
“如果不告訴他真相，你該怎麼做？”
趙雲沒有回答。面對這個男孩，自己怎麼說得出口。他最親的娘被殺，全村人被殺，這種事情對於他而言，太過沉重……
可是，若不告訴他，自己該怎麼做？撒謊騙他麼……
“謊言終有被揭穿的一天，他遲早會知道這一切的……”諸葛均道。
“可是他還小不是麼？”趙雲道，“這樣……太早了……”
“正是因爲他還小啊……”諸葛均道，“他還很單純，沾上什麼東西之後，還能夠被洗去。就算是現在執念於復仇，也還可以用漫長的時間去改變它。成長的過程，是能改變很多東西的。”
“如果他再大一點，就無法挽救了。那時，很多東西都已經定型，他一定會頭也不回地走上覆仇的路。與其那樣，不如現在就讓他知道真相。”
“有些東西，只有破了才能更堅固。人心便是如此。”諸葛均道。
“此之謂，破而後立。”
破而後立……趙雲低下頭，看着男孩熟睡的臉。內心經過無數的崩潰，便能堅硬如鐵麼……
“子龍少俠不必的。”諸葛均道，“此事是我所致，我定當盡全力引導他。”
沒有說話。從內心來說，趙雲仍舊不忍。這些無辜的百姓，這個還未長大的男孩……希望真如諸葛均所說。要引導他走出仇恨的深淵……
“諸葛先生，雲某此次前來，是要找諸葛孔明先生的。”
許久，趙雲道。諸葛均既然是諸葛亮的弟弟，那麼他一定知道諸葛亮在何處。這個村莊的慘劇，不能再發生在其它地方。懷中男孩睡得越是靜謐，趙雲阻止布衣門的意願就越強烈。
“三年前，兄長便知道你會再來找他，即便那時你因爲兄仇而不顧其它。”諸葛均道，“前些日子，兄長便讓我來此處等候。”
“布衣神相的影響力超乎尋常，和他們對抗的路會很難走。子龍少俠務必做好準備。”
趙雲點點頭。布衣神相的實力他是清楚的，自己這麼久以來，每碰到布衣神相門的弟子，都會惹得一身麻煩。交手中趙雲也發現他們的實力遠超其餘門派，迄今爲止，自己碰到的大約只是布衣門內地位低下的人。其中地位略高的，大概便是顏瞳所殺的那位長老了吧。饒是如此，那一次顏瞳也是受了不小的傷，幾乎危及生命。
不過，趙雲也沒打算一個人扛起這些東西。布衣門勢大，但是隻要能聯合其餘門派，一定能打敗他們。目前爲止可以爭取的有西涼勢力，如果能說服他們，利用馬騰父子的影響力，再加上當日從那個空間裏逃出去的殘餘門派，便可以將布衣門所爲昭告天下。那時，衆門派便可以羣起而攻之……
“犧牲了什麼，失去了什麼，只有我們知道。”
趙雲沉默。堅定麼？自己能夠做到一直走下去麼？
甘寧他與布衣門早已有恩怨。他決定的事，便不會改變。文姬她一直陪着自己，無論做什麼，她都不會離去……要說放心不下的，還是文姬啊。自己無所謂，如果傷了她……
“子龍少俠，容許我多嘴一句。”諸葛均道。趙雲回過神來。
“你所認識的琉璃，很有可能是下一任布衣門門主。如果你決定走下去，總有一天，你們會兵刃相見。”
天底下沒有任何人比諸葛家更瞭解布衣門這個門派。他們已經做了百年的敵人。真正瞭解自己的人，永遠是自己最大的敵人……
諸葛均不會明白他這句話在趙雲心中掀起了多大的波瀾。諸葛均所看見的，是一臉平靜的趙雲，是低下頭默默地撫摸着男孩的頭的趙雲。但是他哪裏知道，此刻趙雲心中，猶如萬丈海浪翻騰。
是因爲忘了她麼？是因爲三年的東奔西走忽略了她麼？是因爲有了文姬的陪伴所以放棄了要去找她的念頭麼？
不是。從三年前琉璃在北平離開開始，從趙雲在諸葛亮口中第一次聽到了焚魂二字開始，趙雲就已經想到了以後的樣子。剛開始，趙雲還天真地以爲，有着什麼辦法能夠阻止這一切。但是，在自己踏上爲哥哥復仇的道路之後，越是接觸到這個門派，趙雲心頭的不安就越強烈。他在害怕。在無數個夢見哥哥死去的夜晚之時，他會顫抖。他怕自己會死在吳言手下，他怕有一天自己會和琉璃水火不容。那三年，陪伴他度過的，不僅僅是對吳言的憎恨，還有害怕。只是因爲憎恨來得過於強烈，趙雲才壓制住了另一種感覺。
但是，在冰玉空間裏遭到布衣門殺戮之後，在滅天崖殺死了吳言之後，明白了吳言所作所爲之後，趙雲在思索自己的路的同時，一直潛藏在心裏的不安終於冒了出來。布衣神相的作爲在趙雲面前一點一點被揭曉，如今趙雲又親眼目睹了這個村莊的慘劇。越是想到這些，趙雲和布衣門對抗的慾望就越強烈，那不安就越大。
我會和琉璃兵刃相見麼？如果真有那麼一天，自己該不該走下去……趙雲沉默了好久，好久。四周一片寂靜。
“呵……”趙雲自顧自地笑了。不知爲何，只是控制不住。
“子龍少俠爲何……”諸葛均被趙雲這一笑搞得莫名其妙。
“沒什麼，只是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趙雲的雙眼有些迷離，隨即恢復了正常。
和哥哥一起逃難，數年的饑荒，重回常山，拜左慈爲師，苦習武藝六年，出山投奔公孫瓚，而後種種……
“爲什麼……一定要有答案呢……”趙雲道。諸葛均默然。
“我不明白哥哥爲什麼會被錯殺……”趙雲喃喃着。三年前諸葛亮的話，前不久吳言的話，司馬懿的話，靈魂體的話都夾雜在了一起……
“但是從他們身上，我能夠感到哥哥的氣息。”趙雲道，“我只是覺得，如果哥哥還在，如果吳言還在，他們會支持我走這條路。”
“我不知道怎麼去面對琉璃。作爲敵人？還是其它什麼……”
“但是我明白，如果再沒有人阻止布衣門，便會有無數人會喪生在他們手下。必須有個人去阻止他們，哪怕是在茫茫黑夜中吶喊一聲都好。”
“而那個人，就是我。”
望着那邊的雲朵，趙雲低聲說道。隨即嘴角一揚，笑得很柔和。
“而且，我相信小璃。她，不是是非不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