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前是一片黑暗。
自記事以來，他昏迷過很多次，也清醒過很多次。每次醒來，眼前都是一片黑暗。等到視線恢復之後，纔看清面前的樣子。曾經真定饑荒如此，襄陽慘敗如此，冰靈寒泉和蔡琰一起落入異空間如此，滅天崖因體力耗盡亦是如此。
所以每一次醒來的時候，趙雲都很安靜。他靜靜地等着面前的黑暗散去，靜靜地等着眼睛適應光明，直到完全看清楚周圍的樣子。
但是這一次，沒有結果。
眼前是無盡的黑暗，不會消散的黑暗，看不見光明的黑暗。他看不見任何人，感受不到任何光明。只是覺得，有着什麼東西纏着自己的雙眼。
但是他依舊很安靜。這已經成爲了習慣。他不知道自己這一次昏迷了多久，也不想知道昏迷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情。腦海裏的空白被恢復過來的神智取代，之前發生的事情一點一點地回憶了起來。
很快，趙雲明白瞭如今的狀況。這一次眼前的黑暗，是永久的黑暗，不會再有光明。爲了文姬，自己燃燒了這對龍瞳，釋放出陰火，萬劫不復。
趙雲出奇得鎮靜，鎮靜得讓他自己都覺得反常。他沒有開口，沒有問，只是靜靜地坐着。好像感覺到了有誰枕在自己的牀邊睡覺。耳邊聽得一陣開門聲，接着是輕盈的腳步。
“小笨蛋，你醒啦。”天狐的聲音很低，像是怕打擾了誰。她輕輕地走到趙雲旁邊，將桌子上已經熬好的粥端到了趙雲嘴邊，像喂孩子一樣喂趙雲。趙雲機械地張口吞嚥，沒說什麼。
天狐想說什麼，喉嚨動了動，嚥了下去。她偏頭，看着枕在牀邊睡着的馬雲璐。趙雲昏迷的這七天，馬雲璐幾乎沒怎麼休息。天狐不認識這個女子，但是見這些天她對趙雲的照顧，也就沒把她當做外人了。
見着面前的趙雲木然的模樣，天狐心裏涌起一陣難受。作爲神獸的她不知道這種感覺應該怎麼形容，但是趙雲如今帶給她的感覺，就如同她剛衝破封印，見到小雪滿身傷痕時的那種感覺一樣。
有一種……想哭的感覺。
好半天，天狐伸出手，輕輕拍了拍趙雲的頭。
“小笨蛋，我來晚了，對不起……”
聽得天狐低低的話語，趙雲搖搖頭，道：“這不怪你。”
趙雲越是平靜，天狐就越是不安。眼前這個一直被她欺負的人，如今功力盡失，雙目失明，卻沒有任何激動的反應，而是死水般的平靜。天狐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聽雲璐說，這裏已經不是荊州了，暫時安全。”天狐只好說道。
“嗯。”趙雲點點頭，“辛苦你了，幽幽。”
天狐心頭一咯，怔怔地看着趙雲。他依舊未動絲毫。
“那個沒頭髮的人叫普淨。”天狐又道，“他說是受你師父所託，過來看看你。”
趙雲點點頭，沒有什麼表情：“嗯。”
天狐找不到什麼話說了。她仔細打量着面前的人。纏住雙眼的白布是馬雲璐細心包紮過的，他身上的傷是自己和普淨一起治療的。外傷內傷都不算什麼，但是他卻……
“現在是晚上了嗎？”趙雲問道。
“是啊，月亮很圓。”天狐望向窗外。
這樣啊……趙雲沉默。文姬她……應該徹底離開了吧……不知道她……
“小笨蛋，你認識一個有魔瞳的女人麼？”天狐道。
趙雲沉寂了一會兒，點點頭。除了天狐之外，有魔瞳的只有吳言和樊淑了。不知天狐說的哪一個。
“兩年前，我和你在江夏分別後，帶着小雪到處玩的我就碰到了她。”天狐道，“她好像是叫做……吳……吳言吧……”
“她說，這張圖一定要交到你手上。”
天狐手中拿着殘圖，趙雲沒有伸手去接。不明白趙雲想什麼的天狐繼續說着。
“我很奇怪，看得出來她是爲你好，爲什麼不親自交給你。她對我說，這張圖對你意義十分重大。而那個布衣什麼門一直盯着這圖，一旦被你過早地得到，你就會受到無數追殺。”
“她還對我說，她隨時都可能死掉，與其放在她那裏，不如放在我這裏。她還苦苦哀求我將她的魔瞳進階爲永恆魔瞳。不明白爲什麼她要這麼做。我耐心地說，她是個人類，用上魔瞳就已經對自身造成了無法挽救的傷害，更不要說永恆魔瞳了。可是她說，她註定是要死的人了，有了永恆魔瞳，能最大限度地幫助到你。所以我就幫她了。”
趙雲一片木然。
“走之前，她特別叮囑我，一定要至少兩年之後再把圖交給你。她還說，布衣什麼門很快就會向西延展，讓你一定要加快速度。”
“說完之後，她便帶着身邊的小女孩走了。想到兩年之後才能交給你，我就先帶着小雪到處玩了。”
“小笨蛋，我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情。”天狐伸出手，將趙雲的臉捧起，“別生我氣好不好……”
“幽幽。”趙雲開口道。天狐一愣。
“我沒有怪你。讓我靜一靜。”
趙雲從天狐手中拿過圖，撫摸着。沒有眼睛，怎麼看得清楚這圖。天狐見趙雲如此，也不再說話，安靜地等在一邊。
趙雲沒有什麼反應。他不知道做什麼表情。該哭嗎？沒了眼睛，也沒了淚水，我爲何要哭？該笑嗎？我功力盡失，雙目失明，失去了文姬，拿什麼強顏歡笑……
這張圖，算得上是吳言的遺物吧。她特別叮囑要兩年之後交給自己。那個時候的兩年後，剛好是自己和她決戰的時候。她下定決心死在自己手裏的同時，也在爲自己籌劃着以後的路麼？
呵……趙雲揚起嘴角，泛起一陣苦笑。
曾經叫着自己子龍哥哥的人，曾經圍着自己轉的人，曾經無論天涯海角都跟在身邊的人卻廢了自己的功力，斬斷了一切，留下的只是大片空白。而曾經無情地踐踏自己的人，曾經無數個日夜都夢着要殺的人卻費盡心思地保護自己，甚至死之後都在爲自己而忙碌……
真是戲謔……這就是所謂的命運麼……愛錯了人，恨錯了人，殺錯了人……從第一步起，自己就一直在走錯。北平、荊州、涼州、滅天崖、新野……琉璃，吳言……
我真是……可悲的存在啊……趙雲握緊了拳頭。
如今，沒了功力，沒了眼睛，沒了武器，沒了文姬。
我要怎麼走下去……
“我的一切，都留在了西域。”
“別相信……布衣門……”
吳言死之前的兩句話一直迴盪在趙雲腦海裏。殺了你之後，我以爲自己明白了你的話。到現在才發現，我什麼都不懂。
現在明白得，是不是太晚了……你讓我向西，我卻停在了這裏，甚至有可能……永滯不前……
無邊黑暗之中，趙雲心底裏升起莫名的感覺。那種感覺讓他相信，自己永遠不可能再前行……
他明白，那種感覺叫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