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就這麼走着。沒有目的,只是出於最純粹的願望。
趙雲甚至都不願意踩碎掉落的葉子。森林在熟睡,他不忍打擾。
很靜,沒有任何漣漪。與紛爭無關,與天下蒼生無關,與布衣神相無關,與世界無關。
只爲己心。
馬雲璐回頭,巫族部落已經被樹木遮擋。草木鳥獸都無聲,沒有任何打擾。
只是散步,沒有目的的純粹。
………………
“能看見月亮了。”趙雲道。
這裏的樹木漸漸稀疏起來,讓出了上方的天空。趙雲和馬雲璐同時停下腳步,同時擡頭,一起凝望着那月亮。
看月亮是兩個人的共同愛好之一。西域之行走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大半年。每當馬雲璐睡不着覺時,她都能發現在月下修行星魂之力的趙雲。這個時候,她總會靜靜地坐在離趙雲不遠的地方,望着天空那輪玉盤出神。
“你是從什麼時候喜歡月亮的?”趙雲問道。他的雙眸看起來很漂亮。
繼續向前走着,馬雲璐的心情也輕鬆了起來。她將手背在後面,少女似地走着。這般姿態,趙雲是頭一次見到。
“很小的時候。”
“三歲那年,娘走了,我沒有說話。”馬雲璐道。她的語氣一如平常,但趙雲感覺得到裏面細微的變化。只有和她一起待久了才察覺的出來。
“我有好幾個月都沒有說話,急壞了爹和兩位哥哥。”馬雲璐道,“爹以爲我犯了什麼病,便尋遍了整個涼州,拜訪了幾乎所有的名醫,卻沒有效果。”
趙雲是理解這種心情的。他和馬雲璐很像,再悲痛都只是一個人默默地受着。從小就是這樣。
“後來,哥哥說,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擡頭看看月亮。”馬雲璐的目光靠了過來,接觸到趙雲的臉又移開了,“他說,月亮是瞭解我的。月在天空之上那麼久,一定是瞭解我的。自那時起,我就喜歡在院子裏看月亮,想象着它在我面前,聽我說話的模樣。久而久之,便釋懷了。”
趙雲笑了笑,繼續走着。
“你呢?”馬雲璐看了過來,“我從來沒聽你提起過父母,他們……”
“我不記得他們……”馬雲璐還沒說完,趙雲便道。
馬雲璐一愣。
月光灑在趙雲的臉上。
“在我記憶之海的起點,我只能看到哥哥。”趙雲道,“我只記得,常山那個小小的真定,哥哥帶着我長大。和小瞳、小蘭到處調皮搗蛋,無憂無慮。”
馬雲璐看着趙雲的臉,有些出神。當初那個小小的鎮子,和小夥伴無憂無慮地玩耍的男孩,如今走到了這一步……
那個時候的他,可曾想過,未來的某一天,會和涼州的大小姐一起來到陌生的西域麼……
這個世上,誰又會提前知道自己將來的路呢……
“再後來,就是那場饑荒了。記憶斷斷續續,也只記得哥哥寧願自己餓着也要把挖出的草根留給我喫……”
“哥哥死後,除了小瞳和小蘭,我就沒什麼親人了。”趙雲道,“曾經有個人想要拼命地保護我,卻被我誤殺。她活着的時候我聽不進去,現在她死了,我……隱約能明白一些事情了……”
馬雲璐聞到花香。兩人看去,在這個森林不知名的這個地方,居然有着好大一片花海!
“那……你的那兩個夥伴呢?”馬雲璐道。
趙雲兩人走入了花海之中,感受着沁人心脾的花香。
“小蘭留在了常山,在經營曾經哥哥的商隊瞳她……”趙雲頓了頓。
“她進入了離魂宮,整日面對着廝殺。”
趙雲的心痛了一下。
“我和小蘭是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也不知道她現在……過得怎樣……”
兩人沒有再說話。月光照着這片花海,趙雲和馬雲璐就坐在那塊不大的石頭上,看着皎潔的玉盤,風吹過面頰,很是清涼。
他是知道他“死”之後發生的事的。天狐的殘影化爲了他靈魂的一部分,殘影的記憶也便刻入了他的腦海。馬雲璐的不棄與捨身,趙雲沒有親眼見到,但趙雲卻站在天狐的立場上親身經歷了一番。
趙雲擡起了頭,凝視着月亮,說不出什麼話。
趙雲啊,你又該怎麼迴應身邊的人所做的一切啊……她原本是西涼萬人之上的大小姐,非親非故,卻帶着一個莫不相識失去功力甚至雙目失明的廢人來到遼闊的西域,獨自一人撐起兩個人的世界……
難道你真的以爲,她做的一切,僅僅只是爲了對抗布衣門?
你究竟做了什麼,纔會讓她心甘情願地爲你付出這些?
趙雲皺起眉頭,揉揉眼睛。頭有些痛。
趙雲啊,你憑什麼啊……
你配嗎……
“你怎麼了?”
正當趙雲的腦袋成了一團漿糊的時候,馬雲璐的聲音傳來。她的聲音一直都是那麼平靜,很好聽。
“沒什麼。”趙雲搖搖頭,笑了笑。
不敢看馬雲璐。
“有心事啊?”馬雲璐看着趙雲,月光勾出少年的側臉,“想得額頭都出汗了。”
“呃……”趙雲尷尬地擡起手抹了抹額頭,“也許是想多了吧。”
我……該怎麼對她……
趙雲正想將自己又沒入那片黑暗之中,肩上卻傳來一股力量,不大不小,讓他避不開。
四目相對,趙雲根本沒有躲避的空間,只得看着面前的這張臉。
那一剎那,他的頭腦一片空白。
“看清我了麼?”
“嗯……”
呼吸交融。
“好看麼?”
“……好……”
軟。溫熱。
被吻了?
呼吸困難,掙扎。肩上一鬆,趙雲大口大口地喘氣。
她撩開額前的發,輕拭着趙雲的嘴角。看着趙雲微紅的臉,迷茫的眼睛,她笑了笑。
“第一次?”
趙雲不知道該搖頭還是點頭:“呃……不是……”
“那怎麼還不如第一次的我?”
趙雲的臉很燙:“之前……從沒試過……”
話音未落,又是一陣溫熱。趙雲終於緩了過來,下意識地伸手摟住她,柔軟傳遍全身。
好一陣子,退出懷抱,馬雲璐撐着石頭站了起來,看着趙雲不知所措的樣子。
馬雲璐揉了揉發昏的頭,坐在趙雲旁邊,看着他緩緩起身。
好一陣寂靜。
“怪我麼?”馬雲璐望着月亮,沒有去看趙雲。
趙雲沒有回答。他從頭到尾腦海都處於空白狀態,他沒想到馬雲璐會這麼做,也沒想到自己會這麼手足無措。
“如果在你們中原,我這樣的行爲,會被恥笑吧?”馬雲璐似乎在自言自語。
“雲璐,我……”
“別往心裏去。”馬雲璐打斷趙雲的話,“不習慣的話,剛纔就當什麼也沒發生好了。就當作……”
一個陌生人做的瘋狂舉動吧。
看着馬雲璐欲言又止,趙雲涌起一陣莫名的感覺。
從沒接觸過她這樣的女子。獨立堅強不遜色於男子,敢愛敢恨毫不掩飾,付出之後卻又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包裹起來,像只受傷的刺蝟一樣……
這一次的壓力是從馬雲璐腰上傳來的。還沒來得及回頭,趙雲的味道便傳入了鼻中。
“雲璐,這一次,我會試着用鼻子呼吸的。”
耳邊拂過趙雲的氣息,馬雲璐一愣,隨即笑了。
“喜歡我的味道麼?”
“嗯。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