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從糧庫調取,手續繁雜,文書必須齊全,數目也要覈對清楚。
雖說江馳算得上滄州的地頭蛇,可自從皇帝即位以後,糧倉的事抓得格外嚴,即便是太守也沒法作假。
是以他這句話一出口,皇帝的表情便有些複雜了。
如果江馳說謊,那就意味着他給自己找了天大的麻煩。
畢竟皇帝設在每個州府糧倉的監察官也不是喫乾飯的。
要一一買通,再補上文書,絕不是一時半刻能解決的。
可還沒等衆人轉過彎來,何福急了,“你分明指示侍衛偷了百姓的糧食,如今每家每戶還是亂糟糟的,你休想抵賴!”
“刁民!”
江馳亦是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樣,“本太守不屑理會你,你還敢不依不饒!誰稀罕你們那點糧?”
兩邊各執一詞,吵得不可開交,而楚雲漾早已經派人去取糧庫的文書和賬冊了。
副將勉強拉開了兩人,江馳氣得火冒三丈,若不是因爲皇帝在場,怕是早就指着鼻子開罵了,“你們等着,賬冊取來以後,看你還如何扯謊!”
何福亦是擲地有聲,“村子裏的每個人都是證人,叫你的侍衛出來,咱們當面對質!”
“夠了。”#@$&
終於,上首的人出了聲,“等賬冊來了,一切就分明瞭。”
雖然住了口,兩人依舊像烏眼雞一般。
江馳一副踩了狗屎的模樣,對何福厭惡至極,彷彿真的十分委屈。
不多時,賬冊真的送來了。
皇帝一筆一筆覈對以後,漠然擡起頭來。%&(&
一分不差。
這十萬石糧,果真是從糧庫出的。
可何福和百姓的反應並不像是作假,而且方纔派人取賬冊的時候,已經叫人去查探過了,果真如他所說,村莊一片狼藉,家家戶戶都沒了餘糧。
也就是說,憑空丟了糧,如今也並不知道去向。
何福一見,立刻道:“這絕對是假的!”
無人迴應。
賬冊造假,除非江馳真的不想活了,萬一此事是真的,非要賠上他的前程,甚至是江家祖祖輩輩的聲望……
他會這麼蠢?
見皇帝有遲疑,何福一張臉紅了又白,“好啊,官官相護,果然如此,就連皇帝也沒有什麼不同,我們這羣人都是賤民,命如草芥,可也由不得人這麼欺負!”
說着說着,一個七尺高的漢子竟然落了淚,看得人心酸不已,副將攔住了他,嘆道:“你先鎮定些,皇上聖明,絕不會讓你們受委屈的。”
好歹穩住了人,副將把何福領出了門,楚雲漾對着桌上的公文,陷入了沉思。
如今的情況就是,江馳的確是從糧庫調了十萬石糧食,而百姓的糧食也的確不見了。
送來的只有十萬石。
也就是說,有一半糧食憑空消失了。
難道是江馳所爲?
先從糧庫調糧,背地裏又去百姓手中搶奪?
若真是如此,又何必急在一時?等軍隊走了,再去搶豈不是更穩妥?
更何況動作還不大利落,還被人瞧見了……
越想越不對。
江馳就在他面前,一臉憤慨,皇帝默默注視着他,盯着盯着,江馳的目光便有些躲閃,似乎有些心虛。
“江太守,此事果真與你無關?”
“天地可鑑!”
江馳撲通一聲跪下,賭咒發誓道:“皇上,臣老老實實從糧庫調了糧草,爲何還要做這種事?江家說不上富庶,可度日也是足矣,如此冒險的事,臣不會做,也不敢做!”
其實有些道理。
江馳是謙虛了,江家的確富得流油,若是出於利益,這些數目,怕是江家還看不上。
可江馳爲何會心虛?
“江太守。”
皇帝喚他,“此事,你可有頭緒?”
江馳眼睛一轉,憤憤道:“臣以爲,就是這些刁民賊喊捉賊,故意藏了糧食,再做出一副被搶了的模樣,混淆視聽。”
自然是胡扯。
皇帝不信歸不信,可從他的回答裏也看出了端倪。
江馳自從一開始,就把矛頭對準了這些百姓。
就像是,怕他們說出什麼來。
“來人。”
副將聽見響動,進了門來,“皇上有何吩咐?”
“把江太守請出去,帶何福進來。”
“是。”
江馳一頓,“皇上,您……”
楚雲漾沒理會他,副將對他道:“江太守,請吧。”
江馳出了門,心裏還是七上八下的。
這羣賤民對他恨之入骨,別待會兒真抖出什麼來……
更何況,還有另一樁事。
皇帝在主帳跟何福說話,他在外頭心急如焚,像個無頭蒼蠅一樣。
不知不覺,便走到了最末尾的帳子。
江馳正心煩意亂,突然聽見有人喚他,他沒好氣地道:“誰?”
“江兄。”
那帳子裏露出一隻眼,幽幽盯着他,“是我。”
聲音有些熟悉,江馳蹲下身子,仔細觀察,發現竟然是曹之棟。
許久不見,這人瘦得幾乎脫了像,很是狼狽。
再想到之前副將的話,這人果然是被關了。
江馳湊近了些,問道:“曹兄,你這是……”
“眼下要緊的不是我。”曹之棟嗓音沙啞地道:“江兄可是攤上了麻煩事?”
的確是個大麻煩。
江馳嘆了口氣,“是。”
“我來幫你。”
曹之棟對他招了招手,在他耳畔說了幾句,江馳瞬間愣住了,“你,你也是……”
“沒錯。”
曹之棟乾癟的面孔上浮現出了一個笑,“你和我,都是一樣的人。”
原本還灰心喪氣的江馳突然就有了底氣,“好,那就聽你的。”
曹之棟點點頭,“待會兒,你就這樣說……”
片刻以後,似乎有人來了,曹之棟迅速道:“江兄,你快走,別被人瞧見。”
江馳點點頭,起身四下裏瞧了瞧,隨後離開了。
此刻,主帳之中,何福正將數年來江馳的所作所爲一一列舉出來。
副將扯了張紙,在一旁記錄着。
“搶佔民田。”
“加重賦稅。”
“欺男霸女。”
“……”
越寫越心驚,不管今日糧草這件事真相如何,江馳這個太守,也是當到頭了……
直說到今日時,何福突然指了指屋外的一個姑娘,說道:“當時秀秀就在屋裏做針線,她翹得一清二楚。”
楚雲漾順着他指的方向往外看,只見一個乾瘦的姑娘立在門外,於是讓人帶了她進來。
秀秀是個農家女,哪裏見過如此大的排場,再加上楚雲漾英氣逼人的面孔,只望了一眼,臉頓時紅透了,“民女見過……見過將軍。”
何福剛想提醒她,這不是什麼將軍,而是皇帝,可楚雲漾率先提出了問題,“你在村裏見到了官兵?”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