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所以無所不能,亦沒有人一生都無悲憤無力和絕望之時。

    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這是在戰場上,爲了責任爲了活命不允許的軟弱。除卻這種性命攸關的時候,男女在沈羲和看來都一樣,可以哭可以逃避可以宣泄。

    內心在剛強的人,也會有不堪一擊的時候,只是有些人特別能忍,有些人的心特別冷。沈羲和自己屬於後者,她是個不太容易受挫之人,並不意味着她不能理解人世間的滄桑與百態。

    蕭華雍忍不住垂首而笑。

    “你因何而發笑?”她說的話很好笑麼?

    “我以往覺着你不食人間煙火,不知人間愁苦,不懂人情世故。”蕭華雍噙着笑搖頭道,“與你朝夕相處之後,我才知,你只是在男女之情上……”

    攏眉思忖了片刻,蕭華雍才道:“不上心罷了。”

    是不上心。她什麼都懂,什麼都會,什麼都明白。

    身爲強者,她知曉這世間多數是弱者,故而從不蔑視任何人;自幼榮華富貴,她也清楚人世間多是窮苦平民,故而從不嬌生慣養。

    她自己沒有的缺陷,她允許旁人有也理解旁人爲何有。

    她的理智源自於她的海納百川的胸襟,唯獨男女之情,她不是不懂,否則她不會分得出誰對她有情,誰對她是真情。她只是自小就將之漠視,也或許是她把這個世間看得太透徹,纔會不再對此有所需求。

    “你說得對,我對情愛從不上心,有些事有些物,不上心習慣了,也就覺着無所謂有與無。”沈羲和坦然地頷首,旋即微微擡眸,看着他,“但我會對你上心。”

    我對男女之情不上心,對你上心。

    這句話如萬簇煙火,怦然一聲在蕭華雍齊齊綻放,讓他滿腦子繁花盛開,天清地明,美不勝收。

    他的心撲通撲通狂跳不止,令他下意識伸手按住心口。

    他有些呆住的反應,令沈羲和忍不住輕笑出聲。

    她站起身,看了看睡得正酣的沈嶽山,腳步無聲地走了出去。

    蕭華雍慌忙站起身追上,追到沈羲和與她並肩而行,有村民來來往往,與他們含笑打招呼,他小指頭忍不住伸出去,勾了兩下才勾住沈羲和垂下的手,而後一把緊緊握住。

    沈羲和沒有掙脫,像共騎與牽手這些親密之舉,他們是正經的夫妻,她雖不會主動,卻也不會排斥。

    蕭華雍脣角咧開,一路笑得見牙不見眼,牽着沈羲和不願放開,她走哪兒他跟哪兒。

    沈嶽山是日落之後才幽幽甦醒,醒來的時候,女兒和女婿就坐在他的屋子裏,火坑旁聊天,架子上還有炙肉和湯羹正在同時烹飪,他的目光落在蕭華雍緊抓着自己女兒手的手上。

    “喀!”他輕咳一聲,表示自己醒了。

    蕭華雍臉皮厚,仿若未覺,沈羲和掙開他,上前去服侍沈嶽山。

    沈嶽山見女兒走到近前,一手掌心抵上額頭:“頭,頭疼。”

    蕭華雍:……

    騙鬼呢,粥裏有最好的解酒藥,這又是個老酒鬼,哪裏會頭疼?

    沈羲和也是一怔,按理說不應該頭疼纔是,仔細看了沈嶽山兩眼,雖然演得像那麼回事,不過還是被她看穿,她有些好氣又有些好笑:“阿爹知曉頭疼便好,阿爹終歸是上了年紀,往年征戰沙場,身體留了不少暗傷,齊大夫與你調養之藥時便叮囑過,要戒酒。

    阿爹總是不在意,說從不會宿醉後不適,現下可不就出現了,日後這酒便戒了吧。”

    蕭華雍迅速低下頭,抑制住嘴角上揚。

    沈嶽山:……

    戒酒?這不是要他的命!

    沒有美酒的日子,豈不是生無可戀?

    “好似方纔起身用力,有些暈眩罷了。”沈嶽山立時垂下按着額頭的手,衝着女兒諂媚一笑。

    “不疼了?”沈羲和揚眉問。

    “不疼了,不疼了。”沈嶽山連連罷手。

    “快去盥洗,可以用夕食了。”沈羲和催促。

    沈嶽山瞥見不遠處的蕭華雍,一眼就看到了他在偷笑,自己在女婿面前沒臉,他立時端起岳父的架子:“女婿,還不給岳父端水?”

    沈羲和目光涼涼地掃過來,沈嶽山早就把臉扭到另一邊,只當看不到。

    “是,小婿這就去。”蕭華雍心甘情願含笑去端了水過來。

    他其實心裏很開心,因爲沈嶽山沒有把他當做皇太子敬着疏遠着,而沈嶽山確實是長輩,給長輩端給熱水是小輩分內之事。

    沈嶽山卻不高興了,這小子太聽話,以至於把他襯托得多少有些不知分寸。

    輕哼兩聲,沈嶽山迅速洗漱好,跑過來擠開蕭華雍,刻意坐在了中間,將蕭華雍和沈羲和隔到兩邊。

    沈羲和:……

    她阿爹以往和阿兄這樣也就算了,現在和女婿還這般,沈羲和實在是一言難盡。

    蕭華雍委屈巴巴坐在一旁,看了看沈羲和,選擇默默忍了這份委屈。

    沈嶽山偏還得意衝着蕭華雍挑眉。

    蕭華雍更委屈了。

    沈羲和受不了這兩個在外殺伐果決的男人,一搭一唱地比誰更稚氣。

    “阿爹,是誰?”她決定談正事,只有談到正事這兩個男人才會正常。

    沈嶽山臉上的神色收斂,眸光落在面前的火堆上,好一會兒才道:“是你耿叔。”

    沈羲和倏地睜眼,她既覺得意料之外,又覺着情理之中。

    沈嶽山當年有八位出生入死,各有神勇的兄弟,其中三人戰死沙場,一人英年早逝,一人因爲一身的傷而在前年辭世。

    現在只剩下三位,這三位都在西北,但他們正三品正二品的大將軍。

    耿良成就是沈嶽山從穿開襠褲就一起的左膀右臂,耿家從耿良成的祖父開始,就是沈嶽山祖父手下的將士,耿良成的父親是沈羲和祖父的副將,相當於莫遙之於沈雲安。

    當年因着保護祐寧帝母子三人起勢,沈家再不是一個西北將軍,而是整個西北的王,手下也具跟着高官厚祿。

    難怪,難怪沈嶽山會因此而大醉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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