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雲安說得在理,沈羲和側首看着他,他凹陷的眼眶,青黑一片,憔悴的容顏在搖曳的燭火之中宛如刀削一般棱角分明,曾經未出鞘的寶劍,此刻鋒芒畢露。

    似乎感受到沈羲和道的目光,沈雲安回望過來,勉強對她扯出一抹安撫的笑。

    沈羲和迅速低下頭,她心中有自責與愧疚。

    幾位將軍商議之後,決定輪流爲沈嶽山守一夜的靈,第一夜耿良成自薦,也沒有人與他爭搶。

    “再取一套素服來。”蕭華雍吩咐天圓。

    天圓立刻去辦,很快天圓就捧來了蕭華雍適合的素服,爲蕭華雍換上,還披上了麻布。

    “殿下,殿下此舉,於禮不符。”蕭長風見到蕭華雍要跪到沈羲和的旁邊,連忙制止。

    蕭華雍是儲君,西北王活着都是他的臣子,死後更不可能爲他屈膝,更何況是披麻戴孝。

    “此刻沒有皇太子,只有沈家婿。”蕭華雍筆挺跪下去,“身爲女婿,爲岳父戴孝,天經地義。”

    沈雲安忍不住看了蕭華雍一眼,他不知曉皇太子是如何說服阿爹,自打阿爹去了一趟京都,便應允了皇太子與呦呦的婚事,阿爹不止一次在他面前說過,皇太子不凡。

    他若當真待呦呦一心一意,必是呦呦此生之幸。

    儘管阿爹並不難篤定皇太子的真心能做到哪一步,但阿爹對皇太子的讚賞,是沈雲安從未見到過,此刻他能夠在呦呦最需要之時趕至,摒棄皇太子的尊榮,只以女婿的身份爲阿爹披麻戴孝,僅憑這一點,便勝過世間兒郎無數。

    一直跪到深夜,沈雲安心疼沈羲和:“呦呦,你去歇息會兒,阿爹不會怪罪。”

    沈羲和微微搖了搖頭,她看向蕭華雍,有蕭長風在,蕭華雍時不時還要咳嗽幾句,因着沈羲和與蕭華雍都在這裏,蕭長風哪怕是不守靈,也不敢離去,這兩位有個閃失,他也就不用回京都了。

    打發不了蕭長風,蕭華雍這樣十分艱難,就連沈雲安也忍不住勸了兩次,蕭華雍仍是堅持,最後實在是堅持不住,暈了過去,恰好暈在沈羲和的懷裏。

    立時引來一陣慌亂,沈羲和也被沈雲安順勢給打發去看顧蕭華雍。

    蕭華雍被擡到沈羲和的房間內,等到沈羲和將人打發出去之後,蕭華雍睜開眼睛,銀輝凝聚的雙瞳神采奕奕,哪有半點孱弱之態?

    沈羲和自然知曉他是裝的,她沉默不語地坐在他的身邊,她知曉他轉暈,就是爲了讓她正大光明留下來照顧他,畢竟是皇太子,稍有閃失,於朝廷也不好交代,這樣她就不用去外面做戲喫苦頭。

    “如何愁眉不展?”蕭華雍攏着她問。

    “心中有愧,不知日後如何面對阿兄……”沈羲和這一生從未欺騙過沈雲安,這是第一次。

    “這是岳父做的主,你莫要擔憂,明兒陛下所派之人一入城,我便將阿兄給擄走,他便不用守靈,我亦會將事情始末告知於他。”接下來沈雲安只需要化明爲暗聯絡心腹,時刻盯着耿良成一舉一動便是。

    沈羲和看了他一眼,依舊沉默不語,是不知說什麼。

    她的怏怏不樂讓蕭華雍也受了影響,喜悅不起來:“我告知你一個好消息。”

    “什麼?”沈羲和問。

    “齊大夫說在西域聽說過與我類似之病,只不過是幾十年前之事,需得再去暗訪調查,若是能夠查出這樁往事,或許我體內是何毒便能夠水落石出。”沈羲和喚謝韞懷齊大夫,蕭華雍也婦唱夫隨,跟着這樣喚。

    “當真?”沈羲和目光一亮,這的確是個好消息,眼下再沒有什麼,比蕭華雍體內的毒更令沈羲和掛心,因爲這毒三五年若是還尋不到解藥,蕭華雍的身子就再也撐不住。

    哪怕不是劇毒,在體內埋藏救了,縱使有神醫窮盡手段呵護,蕭華雍的肺腑還是在不斷遭受毒物的侵蝕。

    “嗯。”蕭華雍見她毫不掩飾的喜悅,眉宇間的愁雲一掃而空,心裏也甜如飲蜜。

    她不希望他早逝,這意味着她願意與自己白首偕老。

    所以他不敢告訴她,謝韞懷只說有這一樁聽聞,涉及到西域古王國一樁祕聞,且這個古王國早就在二十多年前一夜之間消失無蹤,要追查起來不啻於大海撈針。

    但終究是有了一點希望不是麼?

    有了好消息的緩衝,沈羲和終於有心情與蕭華雍說話:“你沒有打算在半路對陛下委派之人設伏?”

    沈羲和原本以爲蕭華雍是不會讓裴展帶來的人如西北王城,會在本路就對他們下手。

    “岳父去世,呦呦以爲誰最開懷?”蕭華雍反問。

    沈羲和第一反應是祐寧帝,但仔細想想卻並不是:“突厥。”

    自沈嶽山十五歲上戰場,一戰成名之後,就是突厥一道無法逾越的高山,三十餘年不知發起了多少次戰爭,尤其是在祐寧帝陷於宦官之亂的那幾年,更是來勢洶洶。

    要是沒有沈嶽山,祐寧帝這皇位是真的坐不穩。

    終於,沈嶽山沒有了,只怕此刻突厥在舉國歡慶,這個時候他們很可能已經在伺機而動,準備一場戰爭,在西北失了沈嶽山士氣萎靡之際,大動干戈,以雪多年被沈嶽山壓制之恥。

    “你要讓裴展上戰場。”沈羲和瞬間明白了蕭華雍的打算。

    “陛下是知曉我來了西北,他派裴展過來,目的就是防着我,我若有異動,裴展有個三長兩短,景王就能與我不死不休,他便能作壁上觀。”蕭華雍雖然與蕭長彥註定要一戰,可也沒有想過這麼早就撕破臉,更不會如了陛下的意。

    陛下有張良計,他有過雲梯。

    “且今日我入城,所見……”蕭華雍又多了一重顧慮,“西北百姓如此悲痛,若無合情合理的解釋,只怕要寒了他們的心。”

    僅僅只是耿良成投向了陛下,且毫無證據,或者拿出與嘉辰太子暗中勾結的證據,都不能撫平西北百姓被欺騙的心,但若耿良成與突厥勾結,百姓勢必會對沈嶽山假死釋然和稱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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