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羲和一錘定音,且有理有據,形勢比人強,蕭長彥知曉他不但沒有立場反駁,更甚者他若是執意反對,也只能是落得一個被沈羲和軟禁的下場。

    不出半日,蕭華雍作爲儲君,被神明附體,是上蒼不忍百姓受苦,特意借太子之體,告知治水之法,正好與先前天降奇石遙相呼應,百姓們信以爲真。

    故而陶專憲與仲平直提出引流入海的法子,竟然沒有一個人擔憂與畏懼,他們在沈羲和散佈的一系列謠言下,對此深信不疑且期待不已。

    由蕭長卿調配人手,陶專憲與仲平直擬訂動工之法,駐守的軍衛也被沈羲和指揮得團團轉,不僅要監督百姓動工,還要盡力從縣內調運動工所需之物。

    兒郎們被編制分批輪流開始挖掘渠道,女郎們熬藥燒飯,確保大雨之中勞動的壯力不受風寒侵蝕。

    沈羲和與蕭華雍督促着朝廷運送的糧物,這一動工所需之物大幅度增加,先前運送的頭一批糧食至多三日就能耗光。

    蕭華雍在集體動工的次日便醒來,蕭長彥還有什麼不清楚?所謂的神明附體,不過是這夫妻二人聯合起來的唱的戲,目的就是順利達成引流入海這個治水之法。

    整個縣城內,能夠去挖渠道之人,包括年過五旬的陶專憲都親自去了,蕭長卿更是以身作則,披着蓑衣,與百姓爲伍,宛如一個莊稼漢,挖得熱火朝天。

    不能加入的人都在盡力發揮自己的作用,上下一片,衆志成城,蕭長彥也不得不與蕭長卿一道跟着幹活兒,看着這樣人人辛勞,卻無怨無悔的畫面,蕭長彥心裏也極其複雜。

    若是這法子能成,蕭長彥心裏對沈羲和是深深欽佩的,這樣的魄力和才智,也難怪她有膽色去肖想那樣的位置。

    “皇嫂,便不怕海水反噬麼?”這一日,回到縣衙,蕭長彥終於看到來督促進度,關心糧物消耗的沈羲和,忍不住將心中的疑惑問出來。

    自從與蕭長卿一道親力親爲帶頭挖掘渠道,蕭長彥每日忙得比九伏天練兵還要累,也再未見到沈羲和。

    原本目不斜視,只打算與蕭長彥見面頷首致意就擦身而過的沈羲和頓住了腳步:“景王殿下,你可有旁的法子,破眼前之局?”

    蕭長彥微微一怔,眼前之局,指的是積水日益嚴重,大雨綿綿不絕,蕭長彥誠實搖首:“並無。”

    “治水迫在眉睫,仲公與陶公提出的法子,不論成與不成,都是唯一之法。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水患不除,這座城終究會成爲水城,城中百姓一樣沒有活路可言,既然如此,爲何不孤注一擲?”沈羲和反問。

    蕭長彥啞口無言,他想了想後道:“事情並不到這一步,百姓可以遷移。”

    蕭長彥是做過最壞的打算,若是陶專憲二人實在沒有穩妥的法子,大雨仍舊無情侵襲,他打算上奏陛下,遷移城中百姓。

    他們能夠掃出一條讓蕭華雍等人入城的路,就能弄出一條遷移百姓的路。

    “水火無情,蔓延可至千百里。文登縣百姓可以遷移,然則文登縣被吞沒,殿下焉知大水不會殃及下一個縣?當真如此,殿下是打算再棄一個縣?”沈羲和微擡下顎,面色沉凝,眸色淺淡,看着蕭長彥,“聽聞殿下用兵如神,難道戰場上,殿下也會棄城而逃?”

    “這不能相提並論。”蕭長彥反駁。

    戰場上,面對的都是窮兇極惡,犯我領土的敵人,他的責任是護住自己的家國和百姓,哪怕是戰到最後一兵一卒,他也不會有絲毫退縮。

    現在面對的是天災,他心中百姓是首要。

    “在我看來,並無不同。”沈羲和淡聲道,“不過是殿下承擔不起失敗之責罷了。與敵軍對壘,殿下不會投降不會低頭不會認敗,也是因殿下承擔不起逃敗的後果。”

    蕭長彥忍不住拳頭一握,他發現沈羲和是個言辭從不尖酸刻薄,粗鄙狠絕的人,她的聲音也清泠得像山澗的泉水滌盪過淺溪,甚是悅耳動聽,偏她的話卻是最讓人難堪。

    蕭長彥不想承認沈羲和的話,卻又無法反駁,後者他可以義正言辭告訴沈羲和,他身爲軍之統帥,他的血魂都不容他做逃兵。但前者,他卻不得不認爲沈羲和所言沒有錯。

    是的,他承擔不起這個法子若是失敗,因他之故而造成滿城百姓溺亡的代價,他無法想象他死後都要被千古唾棄,在史書上因爲這樣的愚蠢和衝動留下供後人引以爲戒的一筆。

    “總要有人站出來不是麼?”既然你們不敢,那就由我來,“成了皆大歡喜,不成也不過是逃不過的結局,爲何要爲着些許浮雲般的名聲,而踟躕不前?”

    話音落下,沈羲和目送前方,在碧玉撐着的雨傘下離開。

    蕭長彥目送着她遠去,陰雨朦朧,髮絲輕擺,水氣氤氳,靈韻遠去。

    他的心裏還在迴響着方纔沈羲和的話,總要有人站出來。

    這話誰都懂,可懂了還義無反顧站出來,極少人能夠做到。

    蕭長彥神色有些複雜,他也算領教過了沈羲和的手腕,能夠將一件極有可能引發衆怒的事情,翻手間便落實到人人信服的地步,以她的聰睿,他相信她完全可以逼出一個站出來的人,未必需要她親自來承擔。

    然則她卻沒有,沈羲和在他看來不見得是個多麼光明磊落之人,卻在大義面前,沒有半點推諉,這樣的女郎,蕭長彥從未見過。

    恍然間,他有些明白,爲何他的太子皇兄,會對她如此癡迷。

    “回來了?”蕭華雍站在門口堪堪能夠遮擋雨水的地方,對沈羲和翹首以盼。

    讓沈羲和不由想到他們尚未成親前,每每她要去東宮之時,他也是這樣等着他。

    視線下落,他的衣襬一片溼濡,這是雨水濺落迸濺的小水珠打在衣襬上,也不知他站了多久,才浸溼了這麼一大塊。

    “姜奶茶,你嚐嚐。”蕭華雍將手裏捧着的一盅溫熱的茶水遞給沈羲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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