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長卿顧不得避嫌,直直看着沈羲和,一時間不知該如何開口。

    他們走的這一條路,每一步都驚險無比,自然要深思熟慮,不說一定覺着自己能穩住,至少要極小可能摔得粉身碎骨纔是。

    然而,今日沈羲和竟然像個賭徒孤注一擲,沒有任何依據,沒有半點理性,她就憑着自己一股直覺,固執而又決絕走一步可能萬劫不復的棋。

    “太子妃,想清楚了?”蕭長卿捏緊玉佩,“不悔?”

    沈羲和垂頭看着自己凸起的小腹,她清絕的臉龐漫上溫柔的淺笑,手輕輕撫摸着腹中又在玩鬧,活動四肢的小傢伙:“不悔。”

    既然沈羲和決意如此,蕭長卿也不再多勸,他起身對沈羲和抱手一禮,便無聲離開。

    深秋涼風起,杏黃蝶葉飛。

    一片如蝶兒般的平仲葉隨風飄來,沈羲和伸手接住,明眸空散:“又是一年深秋至,可今年再無人伴我賞。。

    北辰,你可還好?”

    同一時間,與沈羲和萬里相隔的深島裏,蕭華雍也接住了一片銀杏葉,輕輕摩挲。

    他面色清白,雙眸有着濃濃的倦怠,脣色淡如透明。

    “殿下,喝藥。”謝韞懷將一碗藥遞端過來。

    蕭華雍甚至已經無力端起一碗藥,就着謝韞懷的手,一點點緩緩將藥吞下。

    這些藥每日都要喝三碗,蕭華雍已經喝到失去了味覺,渾身上下都是這股濃烈的藥味兒。

    “若谷,你回去吧。”蕭華雍飲完藥之後,似乎有了些精氣神,“令狐先生在這裏,我亦學會了這裏的話語,我的病情,令狐先生也已經掌握,你回去,替我守着她。”

    謝韞懷遲遲不語,他不知該說什麼。

    其實來了這裏小半年,蕭華雍的身子每況愈下,那一劍雖然是做戲,避開了要害,卻紮紮實實沒入體內,後又顛簸出海,海上還遇了風浪,若非屈氏船手老道,他們未必能活着到這裏。

    蕭華雍要養傷,要適應這裏,他們剛到的時候這裏陰冷潮溼,解毒又刻不容緩,好幾次謝韞懷都以爲蕭華雍撐不起下,他又挺過來了,他手腕上用五色縷綁着的一枚黑子,每一次都被他緊握,他說這是他的信念。

    現下蕭華雍的身體仍舊虛弱,可劍傷已經養好,隨他們一道來的令狐拯老先生又是杏林聖手,一直對蕭華雍體內之毒瞭若指掌。

    “殿下,我若回去,如何應對太子妃殿下?”謝韞懷問。

    他其實是願意回去的,他也還有事情未了結,蕭華雍這裏也確定不缺他一人。

    蕭華雍聽了這話,疲憊的眼落在掌心的平仲葉上,聲音輕柔卻篤定:“她不會問。”

    謝韞懷微微一怔,旋即垂首,片刻之後才無聲對沈羲和行了一禮。

    隔日,他便起航回朝。

    京都這一日卻格外的沉悶,天空黑壓壓一片,瑟瑟涼風呼呼吹動,卻不見大雨砸落。

    祐寧帝已經耐心告罄,他命劉三指親自去皇陵,祕密開棺,驗證蕭華雍是否真的死了。

    劉三指纔出宮門,就收到了消息,疑似發現了蕭覺嵩的蹤跡,他立時折回稟報。

    谷籓</span>祐寧帝聽後沉默不語。

    潛意識裏,祐寧帝不願意相信蕭華雍是詐死。

    有些事情只是沒有開始懷疑,纔會一葉障目,當真懷疑之後,便能夠想明白。

    蕭華雍不可能詐死。是因爲他以這樣慘烈的方式衆目睽睽之下死亡,是不可能再以皇太子的身份歸來,這與當年四皇子皇陵縱火,弄了個假的屍骨矇混過關截然不同。

    縱火,可以說有巧合,屍骨並非是他,是收斂之人誤以爲罷了。

    他當場救駕身亡,被葬入皇陵,皇太子蕭華雍斷無再復生的可能。

    這在旁人看來,若他心思深沉,意在帝位,就不可能走這樣一步斷了後路的棋。

    祐寧帝曾經也是這樣認爲,然而但祐寧帝懷疑蕭覺嵩是蕭華雍故弄玄虛出來之後,太多的細枝末節,便細思極恐。

    蕭華雍會如此做,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他知曉了自己的身世!

    他既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就不需要再用皇太子的身份歸來,他完全可以躲在暗處,將整個皇室乃至整個京都攪得天翻地覆,再以謙王之子的身份歸來!

    若那時皇室以無人,沈羲和把控的朝廷,她生不生兒不重要,她的丈夫會將當年的事情徹底掀開,沒有了他這個陛下,他的皇子再受制於蕭華雍與沈羲和。

    有西北軍,有當年兄長的餘威,再有當年殺兄奪位之事掀出,他依然能夠名正言順登基。

    至於他欺君假死,就不再是污點,不過是爲報父仇的手腕,便是御史臺都無從攻訐。

    “既然人來了,便先看一看。”許久之後,帝王的聲音有些暗啞開口。

    先看看吧。

    接下來幾日,在蕭長卿的安排下,蕭覺嵩留下的最後一批人,都在京都外活躍,他們似乎在想盡法子要混入皇宮,卻不得其法。

    祐寧帝觀察了五日,等劉三指擒獲了一人,驗證了他胸口的印記,纔對劉三指道:“你親自去一趟相國寺,尋虛清大師……”

    當沈羲和聽到宮中要做法事,她便笑了:“陛下,終究是等不及了。”

    “殿下,是否避開?”天圓有點擔憂,沈羲和現在懷着身孕。

    “避開?”沈羲和笑容變得意味深長,“陛下不會允我避開。”

    他懷疑着蕭華雍,懷着她,他要藉此試探她。

    這可是陛下的祈福法事,她若藉故避開,只怕有人會從她盼着陛下早逝扯到西北王有異心。這些就夠令人厭煩,更遑論她深信,便是她今日來個纏綿病榻,哪怕當真把自己弄得重病需得臥牀,祐寧帝也會見招拆招,逼得她出席。

    何故折騰一番,顯得自己心虛呢?

    “可是殿下您……”天圓焦急。

    沈羲和卻分外淡然,她去取了一串雪禪菩提子,交給天圓:“將此物交給地方,命他親自去一趟相國寺,這是虛清大師當年所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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