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雨連綿的早晨。

    木婉青正在看劉氏這幾天的繡花成果,繡在衣角上和布片上的兩個荷花圖案。

    這兩個圖案,一個和那方素色手帕上的荷花圖案除了顏色外一模一樣,另一個則是做了些許改動,樣式更素雅了些。

    老實說,她有些驚訝,沒想到劉氏竟真能繡出來,還繡的相當不錯。甚至在她看來,劉氏比繡那方帕子的人繡的還好些。

    這時候普通的農婦,能把衣服做的合身體面,不漏針腳,繡出個大致圖案來便已是少有的高水平了。

    鎮上最便宜的成衣館,做工粗劣,針腳都露在外面,依舊有不少人光顧,因爲多數人連這個水平都沒有。

    而眼前這兩個圖案,在專業的繡娘面前可能根本不算什麼,但這是一個普通農婦該有的水準嗎?

    劉氏不知木婉青心中所想,生怕木婉青嫌棄,磕磕巴巴地解釋道,“我,我許久不做針線活,有些生疏了。”

    木婉青平靜地將那繡着圖案的布片收起來,“繡的很好,我找機會去鎮上帶給賣帕子的阿婆看看。”

    她剛剛又搜索了一遍原主的記憶。

    記憶中,劉氏嫁過來之後就完全斷了和母家的聯繫,再沒來往過,因此對於外祖家唯一的瞭解,是來自木家裏的口中。

    據說劉氏原本是富家女,後來家道中落,連普通農家也不如,就嫁來了木家村。

    其實信的人不多,因爲劉氏除了懦弱之外,並沒有其他的特別之處。

    但木婉青卻信了,不只是陪嫁的那對精緻銀鐲,也不只是劉氏精湛的繡藝,更有劉氏教原主認字一事。原主認識的不多的那些字,就是劉氏教的,只不過後來被木家人喝止了。

    且看劉氏這半生,有着不錯的繡藝,有一筆不低的陪嫁,還識文斷字,結果卻過成現在這副模樣。

    委實是把一副不錯的牌打得稀爛。

    若說源頭所在,那便是嫁給了木老三。

    當然,這種前塵舊事都已過去,沒什麼好說的,從現在開始做些什麼,到也還不晚。

    畢竟劉氏如今,也不過才三十餘歲,往後的路,還長的很。

    劉氏一直看着木婉青,眉目間天然一股愁意,口上欲言又止,“青姐兒……”

    正此間,外面傳來了一陣爭執聲打斷了兩人間的談話。

    緊接着,木婉茹便氣呼呼地推門進來了,一同進來的還有一個抱着什麼的小姑娘。

    木婉茹對那小姑娘說,“你自己說給她們聽。”

    那小姑娘便開口了,“嬸子,我娘讓我給你們送半匹麻布過來,謝謝你家給的生薑。”

    劉氏一臉懵,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一旁的木婉青,儼然一副等木婉青拿主意的模樣。

    那小姑娘一直沒得到迴音都有些忐忑了。

    木婉青一眼便知發生了什麼,只得開口,“一點生薑而已,不算什麼,布你就拿回去吧。”

    小姑娘有些急,作勢要把麻布往桌上丟,“不行,我拿回去我娘會抽我的。我收了小茹的生薑,自然也要送些什麼來。”

    木婉青無奈,只得答應收下。

    半匹麻布的價格她雖不太清楚,但總歸不會太便宜,定然要比幾塊生薑貴,於是便讓木婉茹再多拿些生薑給這小姑娘。

    木婉茹答應下來,帶着二丫去了廚房。

    二丫來她是不太高興的,雖然是給她家送東西,但這樣必然會暴露她隨便給二丫東西這一點。就像二丫說的,如果是木老三的話,這種情況她少不了一頓打的。

    她清楚木婉青不會打她,但卻不想在木婉青面前露怯,感覺很丟人。

    從前的死對頭,如今不知不覺就跑到了她根本追不上的地方。從前覺得兩人半斤八兩,爭奪家裏的資源和關注,如今家裏根本沒有資源可以爭奪,甚至生活都要依靠木婉青。

    她不僅失去了爭奪的基礎,也失去了爭奪的勇氣。

    畢竟,現在她確實是沒法和木婉青比啊。

    這個認真也讓她氣餒,又氣憤,氣憤自己不爭氣。

    到了廚房,她胡亂拉開抽屜,抓了幾塊生薑塞給二丫。

    二丫在看到那一整個抽屜的生薑時,推拒的動作都弱了幾分,最後半推半就被塞滿了兩個口袋。

    她驚訝地問,“你家怎麼會有這麼多生薑?”

    房間裏劉氏也問了一個類似的問題,“家裏哪裏還有多少生薑?”

    木婉青正在打量那半匹麻布,聞言頭也沒擡,“我去山上挖了一些。”

    劉氏訥訥着,終於沒有問出‘哪裏挖到的’、‘到底有多少’這種自認爲會惹人厭煩的問題來,習慣性的瑟縮了下肩膀,只是‘哦’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木婉青打量着手裏的麻布。

    麻布是以亞麻、檾麻等各種麻類植物爲原料織成的一種布料,農人身上的衣服大都是麻布做成的。

    一匹布是指四丈長兩尺寬的布匹,半匹就是兩丈長。

    半匹麻布,若做些春夏的衣服,也能做個一兩件了,若做小孩子的,還能多一些。

    她從原主記憶的犄角旮旯裏,找出了鎮上最便宜的成衣館裏一件新衣裳的價格,大概是一百銅錢。

    那是原主一直想要的一件衣裳。

    由此可見這半匹麻布,價值該在一百銅錢之上。

    她雖不甚通人情世故,也知道直接給錢是不合適的,故而只能希望那小姑娘多拿些生薑。

    說起來,生薑的價格好像也不低,而且現在也正是用的到的時候,去鎮上賣生薑生意該會好些。

    她思索了一番,竟然覺得這想法真的有幾分可行。

    蓮子到底算是小衆的,大多數人都是嚐個新鮮,能找到如意酒樓這個買家實在是運氣好。

    但是生薑便不同了,不止做飯要用到,如今這天氣煮薑湯也是少不了的,甚至還可作藥用,便是不靠運氣也能成,比做蓮子生意踏實可靠多了。

    回過神來,她將手裏的麻布交給劉氏,“給他們做件衣裳吧。”

    劉氏繡藝不錯,做些簡單衣裳當然是沒問題的,一家人身上的衣裳大都是劉氏做的或者改的。

    木婉茹的衣裳大都是原主剩下的,也不怪她會覺得委屈針對原主,還是家裏窮的緣故。

    木婉青看到劉氏空曠的針線盒,心道是該買些絲線回來。

    一下子諸多事情要去鎮上做,但偏偏外面下着毛毛雨,這要下不下的樣子最是讓人心塞。

    她走到院子裏,細雨綿綿地落在她身上,幾乎感受不到。

    按照神算子說的,這雨要下三月,如今已經大概過去二月半了,還有半月左右時間雨便會停歇。

    但雨停了,不意味着一切都結束了。

    春夏兩季的糧食不必說沒希望了,秋冬兩季的糧食種下去要來年這個時候收穫,這之間有接近一年的時間。

    這一年時間恐怕缺糧問題會相當嚴重,只從如今鎮上的糧價和有錢也買不到糧食的情況便可看出一二。

    不說糧食問題,村前那條河的情況也讓人心驚。

    河水沒過河堤,只怕不是那三天大雨直接造成的,而是河流上游出了什麼問題,譬如決堤、泄洪之類的,情況不容樂觀。

    然而,除了這些之外,還有什麼一點是她沒想到的。

    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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