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這年的第一場雪,來的格外的大。
大雪紛紛揚揚下了一天一夜的時間,到處都白茫茫的一片,路上的積雪一腳踩下去能深深沒過腳踝。
臨渭郡的人並不把這當多大的事,都說這雪是好兆頭,瑞雪兆豐年,來年災荒一定會好起來。
災民們則覺得這場大雪是滅頂之災,斬斷了他們本就渺茫的生存下去的希望。
即便朝廷和各地官府都有在爲賑災努力,這場雪也註定會帶走許多人的生命。
當災民成爲災民的時候,他們的生死就已經被大勢裹挾,不再能由他們自己掌握。
所以但凡還能過的下去,都不會有人選擇成爲災民。
只是大多數人一開始並沒有更好的選擇。
但木老三還有的選。
一間簡陋破舊、冷的如同地窖一般的屋子裏,牀上原本的被褥又髒又硬,內裏倒是有一層鮮豔乾淨的棉被,棉被裏縮着兩個瑟瑟發抖抱在一起取暖的人。
“當家的,去看看雪停了沒有,我們要儘快趕路。”
“這麼冷的天,怎麼走得了?”
“你不是說,再有五天就能到你家了嗎?
現在不走,以後就走不了了。
這附近的災民看我們的眼神不對,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來偷來搶。
我可還懷着你的孩子呢……”
木老三被女人從被窩裏推搡出去,不得不站起身來打開被堵得嚴嚴實實的一扇小窗,縮着脖子去看窗外的情況。
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周圍只聽風聲呼呼,聽不到其他人的活動聲,也沒有燒水煮飯的聲音。
他只大略看了兩眼,立刻就把窗子關上了。
“雪停了,但颳大風,外面也沒個動靜,要不再等等吧,再睡一會兒,被窩還暖着呢……”
他話音未落,被褥就被利索地掀開,一個樣貌俗媚的女子翻身坐起,摸到貂靴、皮帽就開始往身上穿,半點兒對被窩的留戀也無。
細看這女子,就會發現她已經不年輕了,約麼得三十歲了。
而更有一個不用細看也能發現的點,就是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少說得有五六個月了。
木老三還在看着被窩惋惜的時候,這女子已經利落地穿好衣裳,將那牀鮮豔的棉被抽出來抱在懷裏。
“我們走吧,趁現在。
這點風雪還不至於凍死人,等熬過這幾天到了臨渭郡,日子就好過了。”
話是這麼說,木老三也明白他們別無選擇,但看到那寒風冷雪,還是牴觸,還是不想走。
從前在家裏的時候,遇到這種天氣,他都是溫上熱酒,幾碟小菜,燒火取暖,能不出門就不出門,一應事物都交給別人,誰也左右不了他,劉氏不行,孩子更不行。
但現在到底不是從前,這裏也不是他家,說話的女子更不是劉氏。
這女子姓胡,是北境軍營外小鎮上的寡婦,名喚豔孃的。
雖然說是寡婦,但其實不管軍營裏的人,還是鎮上的人,哪怕他們這些去做徭役的苦力也知道,其實就是暗娼罷了。
不過這胡氏樣貌過得去,會打扮,又擅舞,琵琶也彈得好,性格爽利招人,更是頗有心計,很有幾個相好護着她,日子竟過得很是不錯。
就是不知道怎麼了竟然看上了去服徭役的木老三,一直沒斷了聯繫不說,最後更是悄沒聲的收拾了細軟買了馬車,要跟着他南下回老家去。
木老三也不是什麼有節操的,有女人送上門來當然來着不拒,原本想着玩玩就是了,想要讓他花錢是決不能的,他要留着買酒喝。
木老三哪見過這般架勢,不到一個月就淪陷的徹底。
胡氏懷了孕後,更是把錢都給了胡氏,還說命都能給她,說要娶她爲妻。
說這話的時候,早把劉氏和幾個孩子忘了個乾淨。
兩人在北境過了半年多,胡氏說北境太冷,他過不慣,要跟他回老家,讓孩子認祖歸宗。
兩人手裏還有些錢,到時候在臨渭做個小生意,順遂過一生。
木老三當即感動的不行,於是就有了這段回程之旅。
順境中他被胡氏迷得昏頭轉向,沒有一絲懷疑,逆境中寒風和飢餓時不時能讓他清醒幾分,覺得胡氏好像不那麼愛她,但很快就被他自己忽略過去。
胡氏怎麼可能不愛他呢?
胡氏愛慘了他,還帶着那麼多錢要嫁給他呢。
這種時候,他都是喜悅的。
劉氏他早膩了,根本不存在什麼感情和不捨。
唯一有些糾結的就是劉氏生的那個兒子,問題也不大,到時候一併養着就是了,胡氏要是不願意,就交給他老孃養着,也沒差。
木老三搖搖頭,縮着肩膀開門去找胡氏。
胡氏已經裹着被子上了馬車,早就等着他來趕車了。
那馬車是胡氏出錢買來趕路的,馬是一匹老馬,跑不快,但勝在耐力好,趕路還是很實用的,這一路就靠着老馬拉車他們才能這麼順利的走到這裏。
即便是匹老馬,這輛馬車也少說得七八十兩銀子。
一想到這裏,木老三心裏寒風趕路的牴觸心都沒那麼重了。
他牽着馬出了院子,縮着脖子眯着眼睛四處看了一眼,周圍一個活物都沒有。
心裏不由得陣陣發冷,這麼冷的天趕路,真的不會被凍死嗎?
但他又知道,這裏的災民所剩的良知不多了,留下來說不定命都沒了。
他嘆了口氣,趕着馬車往臨渭郡的方向去了。
而在他們離開後,周圍幾扇窗戶打開又很快關上,冷風順着沒關嚴實的窗縫吹進去,也帶出屋子裏氣憤的叫罵聲。
“媽的,讓他們跑了!”
“他們身上一定有不少錢!”
“都怪你個膽小鬼,要早聽我的殺了他們把錢搶來就好了。”
“殺人,殺人償命你知道嗎?
你是沒聽那些人說嗎?
東邊泉陽那兒敢這麼做的人,都被官府殺了!
官府離我們可不遠,這幾天打東邊兒又來了一批人,你且老實着吧,我們還餓不死,別主動找事。”
……
木老三趕着馬車一路沒停,夜間也沒休息,直直朝着南邊的臨渭郡去了。
一臉趕了兩天兩夜的時間,兩人身上凍傷嚴重,人都要僵住了,才終於瞧見臨渭郡的地界。
但結果並不像他們想的那般,到了臨渭就一切萬事大吉了。
相反,他們遇到了之前根本沒想過的大麻煩。
其他郡縣受災荒影響嚴重,官府什麼的早就成了擺設,他們一路走來什麼阻礙都沒受到。
但臨渭郡卻不一樣。
守城的官兵冷酷無情,油鹽不進,不管他們拿出文書還是錢財,都絲毫不爲所動。
臨渭郡禁止災民進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