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出現的二人惹得護閣大陣波動,不多時,淨月宗弟子烏泱泱地圍了滿院。

    積雪堆積在雲晚和謝聽雲身上,透過斑駁血跡,爲首的護法認出謝聽雲的面容,倒吸口涼氣,急忙命人把兩人從地上擡架起。

    謝聽雲只是靈骨受損,尚還有意識,雲晚的情況較爲糟糕,金丹毀損嚴重,加上體力透支,現在已不省人事。

    “歲淵君……”

    謝聽雲避開護法想要過來攙扶的手,“不必麻煩。”他說,“先讓醫師替雲晚診斷。”

    謝聽雲調動起周身靈力,緩慢地修復着丹田靈根,最後強忍痛楚,隨他們來到醫師館。

    很快,秦荀與秦芷嫣聞聲趕來。

    謝聽雲面容蒼白,衣角沾染着還未來得及清理乾淨的血漬,他沒有說話的力氣,微一頷首向秦荀致意。

    秦荀驚詫地上下打量着謝聽雲,不免愕然:“歲淵君這是?”

    沒等秦荀問清楚情況,醫師便撩開簾子自外而來,謝聽雲急忙向前一步。

    老醫師面色沉重,用詞較爲含蓄:“這位仙子的金丹尚未結成便碎裂,怕是……”

    他欲言又止,謝聽雲同是修道者哪會聽不出話內音,輕聲打斷:“你只管說她身體如何。”

    “需要再做診斷才能決定,不過修爲……怕只能止步於此了。”

    金丹破碎,難以結成,說明此後修爲再難突破。

    謝聽雲一言不發,秦芷嫣看了看謝聽雲又看了看醫師,總算意識到狀況,拎起裙子飛身向裏面跑去。

    雲晚安安靜靜躺在牀榻,凌亂烏髮攏着毫無血色的臉頰,因修爲流失嚴重,靈氣也變得淡薄,就連那精緻奪目的眉眼都跟着失去生氣。

    秦芷嫣不明白髮生何事,雲晚如此的樣子讓她胸口揪了下,貝齒輕咬,回眸看向醫師,強忍淚意:“安老,淨月宗有許多增進修爲,滋補身體的法器,給晚晚用上不行嗎?”

    老醫師嘆息:“金丹乃氣海神魂孕育之物,是任何法器都難以取代的。晚晚仙子虧損嚴重,金丹未成便四分五裂,若運氣好,修煉個百千年的還能結成,若運氣不好,金丹全碎,氣海亢進,別說修爲,怕是命都難保。”

    老醫師的一番話讓秦芷嫣的一顆心沉到肚子裏。

    不甘心,又狠狠跺了跺腳,跑去糾纏秦荀:“爹爹,你定有法子,對不對?”

    修真界多的是寶器,只要有心,死人都能救活。她不相信雲晚像老醫師說的那般嚴重,更不相信什麼金丹四分五裂,小命難保。

    淨月宗別的沒有,錢多,法器丹藥也多,就不信真的別無他法。

    秦荀直言無諱:“是有。”緊接着又道:“魔淵司彘有一神獸,曰六首蛟。六首蛟珠可生根,可凝魂。”

    秦芷嫣面露喜色:“那我們現在就命人尋來,救晚晚——!”

    秦荀:“蛟珠早已被人拿了。”

    “!!!”

    秦芷嫣急匆匆地說:“誰拿的!我去搶來!!”

    一直默不作聲地謝聽雲忽然開口:“我。”

    秦芷嫣瞬間僵住,啞然失語。

    謝聽雲千辛萬苦尋來的蛟珠早就給了琉塵,而這世間不會再有第二隻六首蛟。謝聽雲斂目望着雲晚昏睡不醒的面頰,沉神不知想些什麼。

    氣氛驟然凝聚,秦芷嫣本就是個眼窩子軟的姑娘,一聽沒有法子,頓時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謝聽雲的嘴脣繃得越來越緊。

    除了六首蛟,還可以將旁人的金丹奪取而來,換給雲晚。此法名換舍術,爲衆人唾棄之術,曾經墨華便是使用此術換了清虛的金丹。

    此時此刻,他惡毒地想找到嫦曦,殺了她,將她體內的金丹換給雲晚。

    “師尊。”

    弟子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他的沉思,謝聽雲沒有擡眼,聽見對方的聲音傳到耳邊——

    “疏玉君前來求見,稱是找歲淵君。”

    琉塵。

    謝聽雲的臉上是一閃而過的訝然。

    秦荀立馬猜出琉塵是爲了謝聽雲和雲晚,沒有阻攔,“有請。”

    幾人走出外堂接客,須臾間就見門童領着琉塵與柳渺渺進門。

    “深夜貿然造訪,若叨擾了秦掌門,還請見諒。”琉塵先向秦荀打過招呼,而後纔看向謝聽雲,他還能站着,說明問題不大。

    “晚晚呢?”

    “裏面。”

    琉塵問:“能否進去看看?”

    秦荀擡手示意:“疏玉君請便。”

    琉塵跟着醫師進屋。

    雲晚依舊沒有甦醒的跡象,慘相令跟在一旁的柳渺渺眼眶發燙,礙於外人在場,她沒有表露情緒,仍然冷冷淡淡地站在琉塵身旁。

    琉塵收回目光:“可否讓我和歲淵單獨相談。”

    此言一出,衆人識相避開。

    暖閣瞬間空落許多,謝聽雲沉吟片刻:“你如何知曉我在這裏?”

    琉塵嗓音溫和:“本想去魔界找你,沒想到剛巧遇見你的鳳凰,於是就順着鳳凰火,一路趕來到淨月宗。”

    謝聽雲遇險後,符紙會自動引燃。

    他本想着依靠鳳凰逃出魔淵,哪想到雲晚身上會有高階傳送玉佩,陰差陽錯,竟也救了兩人的命。

    琉塵的坐騎青鳥筆直的前往墨淵,路上正好遇見鳳凰,得知謝聽雲去處後,最後又改了路線。

    琉塵緩緩坐在牀側,擡手拉住寬大的袖袍不讓它垂下,另一隻手的指腹抵住雲晚額頭,先是施了個護心術,隨即在謝聽雲的注視下取出個精緻小盒,打開蓋的金丹透晶瑩,流轉着瑰麗之光的神珠靜靜窩於其中。

    謝聽雲瞳孔瞬然收緊,巨大的錯愕近乎將他吞噬,謝聽雲一把握住琉塵準備喂丹的手,掌背綻開條條青筋,他極力剋制着自己,然而微微顫抖的聲線依舊泄露心腔波瀾:“蛟珠……你沒喫?”

    謝聽雲千辛萬苦爲他尋來這蛟珠,爲的就是保琉塵的命,如果琉塵沒有喫,那這麼久以來……他仍如往日那般,受着奪魂煞氣摧殘?

    琉塵慣來溫潤淡雅的笑在此刻看起來有點沒心沒肺:“我中的不是毒,傷的也不是骨。奪魂煞無藥可解,無人可醫,如若蛟珠能讓我康復如常,墨華又何苦受噬魂之苦給我設這殺咒。”

    奪魂煞,六界至毒之煞。

    煞咒以施咒者魂魄爲引,施咒後,中咒者從四肢開始,一點一點動彈不得,然後失去視覺,失去聽覺,失去聲音,最後失去五感。然而這只是開始,待身體死去,困在身軀裏的三魂七魄將時時刻刻承受烈焰之苦。

    因此咒陰毒,施咒者會在過程中短暫地體驗一遍。

    墨華恨他,不殺他,深知他的驕傲,便以此術折辱,讓他永受其苦,生不如死。

    多麼諷刺啊……

    明明是至親的手足,卻施了最惡毒的術咒。

    墨華的確成功了。

    他在一夕之間失去了疼愛的弟子,失去修爲,失去尊嚴,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忍受着奪魂煞的摧殘與折磨。

    謝聽雲手指顫抖,神色似不甘,又似壓抑着的憤怒。

    琉塵擡眼,笑了笑:“本想着把這蛟珠留給你,反倒是給了徒弟,也算是沒廢你的苦心,你說對吧?”

    謝聽雲沉默着,如同死寂一般,半天才張了張嘴:“……爲何不告訴我。”

    “告訴你又如何?除了討你些同情,便只是讓我難堪罷了。”

    謝聽雲喉頭髮苦。

    他預見了琉塵的結局,悲的是沒有良法,任何言語與動作在此刻都顯得多餘而可笑。

    是可笑。

    昔日的琉塵天子驕子,乃清虛清尊最得意的門生,整個修真界找不出第二個能比得上他的修士。

    可是輾轉之間,他卻連自己的尊嚴都難以保全。

    琉塵用力掙開自己的手,腕子上已被捏得紅了一圈,他什麼也沒說,小心翼翼地將那僅此一顆的蛟珠送入到雲晚口中。

    動作乾脆,甚至都沒有片刻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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