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事不好了——!!”
雲晚幾人正要動身出發,聽到聲響,當即出門去看。
自鎮外跑回來的少年郎風塵僕僕,心急火燎,並未注意腳下,一個踉蹌就被凹凸不平路面絆倒在地。
負責望風的鎮民急忙跑過來攙扶起他,不假思索叫出他的名字:“看你這滿頭大汗的,外頭出什麼事了?”
他一把揪住老漢袖口,“不、不好了。”他的嘴脣因長久乾渴而開裂,艱難地吞嚥口唾沫,斷斷續續說道,“申屠將軍……回來了嗎?”
“將軍昨晚就回來了,怎麼……”
沒等老漢把話說完,小安便急聲打斷:“萬萬不能讓將軍前去主城。”他咬牙痛喊,“魏先生……還有申屠大人的屍首被城門示衆了!!!”
此話重重砸落在地,老漢身子不穩,險些摔倒在地。
“所、所言當真?”
“當真!我親眼看到……看到申屠大人被吊起來的。”小安抹了把眼淚,壓抑住哭腔,“談九祥那個奸賊,給申屠大人強按了一個叛國謀逆之罪,除了申屠大人絞刑,魏先生以從犯之名一同受刑。”
那麼好的兩位大人,就這樣活生生慘死在眼前。
這番話被正巧過來的申屠危聽了個正着。
他脊樑一僵,隨即大步前來,伸手推開擋在面前的老漢,常年持刀的粗糲掌心一把拽住小安胸前的衣襟,體型瘦小的年輕人宛如雞崽子一般被申屠危拎了起來。
申屠危居高臨下凝視着對方那灰白的眼瞳,自牙縫裏擠出一段話,“你把剛纔的話……再說一遍。”
他神色冰冷,眉眼之間醞釀着戾氣。
小安雙腿發軟,打心底生出懼意,卻也深知申屠危不會傷人,強忍着恐懼,把先前的內容又原原本本重複一番“魏、魏先生……還有申屠大人的屍首在城門示衆。”隨着最後一個字落下的瞬間,眼淚也一同涌出。
“我……我沒有辦法,申屠將軍,我沒有辦法啊。”
小安的哭喊聲裏滿是無力與濃濃的無力。
所有人都知道申屠家忠心耿耿絕不會謀反,所有人都知道,可、可就是沒有辦法,只能眼睜睜看着,甚至都不敢上前收屍。
剎那之間,申屠危什麼也聽不見了。
眼底僅剩的那絲光芒也隨着恩師與父親死去而一同熄滅。
眼前發黑,灰濛濛地似籠着一層濃霧。
全身的力氣像一條蠶絲般跟着如數抽離,他拽住小安衣襟的五指驟然鬆開,踉踉蹌蹌地來到烈馬跟前,擡腿跨了上去。
跌坐在地上的小安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再站起來,連滾帶爬地來到申屠危面前,伸長雙臂用力拽住他的衣襬:
“將軍,你不能去!”小安聲嘶力竭,“談九祥就是想用此計逼你出來!你若去了,就是中計啊!!”
申屠危沒有留情,狠狠踹開他的手。
小安不管不管地又衝過來抱住,“不能去,不能去……”
“讓開!”申屠危再次踹過去,只見小安在地上連滾幾圈,重重撞倒在牆上,他咳嗽幾聲,不死心地再次爬過來。
申屠危眼梢泛紅,蒼白的嘴脣微微發抖,“吊在那裏的不是別人,是自小教育我的恩師,還有……”他強嚥下喉間酸澀,“我的父親。”
申屠危掙扎着,小安始終不鬆手,扭頭衝老漢喊道——
“趙爺,趕快去叫人攔住將軍!!”
老漢總算反應過來,把留在鎮子裏的人全部招呼了出來。
一羣人圍在馬前對他生拉硬拽,馬兒因受驚變得不安,焦灼地來回踱步。這裏面還有年幼的孩子,申屠危生怕烈馬失控傷及無辜,不得已翻身下馬,衆人見此,全部衝過來把他死死抱住。
申屠危沒有掙扎,語氣平靜:“你們能攔一時,攔不住一世,我總會過去。”
他是徒弟,也是兒子,怎願身處安逸處,幹看着父親與師父死無葬身之地。
小安哭得淒厲:“魏先生與大人泉下有知,也不願意看將軍貿然赴死。你若死了,誰還能護得我們周全?”
皇朝爛了,從肉爛到根裏。
百年基業,終成一堆朽木,若申屠危也跟着走了,留在這裏的人們又該何去何從?
申屠危沒有再說話。
四周寂若死灰,微小的啜泣音接連響起。
他的目光從一張又一張面龐上游離而過。
站在這裏的人有的失去夫君,有的失去孩兒,他們全部失去了家。
申屠危忽然想到了自己的父親。
父親進諫前,曾寄來一份家書,寫着:
[邊疆寒暑不常,願吾兒珍重自愛。]
父親向來寡言少語,一年到頭也不見聯絡,那時還困惑不解着,如今想來,父親該是知曉回不來了。
是家書,也是遺願。
淚意在眼眶洶涌,半天都沒有落下。
申屠危垂下的雙手攥緊又鬆開,鬆開又攥緊,他從未如現在這般無力過,也未像現在這般懦弱過。
“好。”半天,他才啞聲說,“我不走了。”
小安不信,仍不肯鬆開。
申屠危低垂眉眼,豎指起誓:“我申屠危對天發誓,絕不離開陽晨半步。”
小安半信半疑地鬆開了手,擔心申屠危會偷偷溜走,機靈地把那匹馬牽至別處。
周圍人都看着他,眼神有不安也有擔憂,他一言不發,轉身消失在天光盡頭。
逗留在門前的雲晚與柳渺渺相互對視一眼,最後又看向謝聽雲,“我們要不過去看看?”
謝聽雲不語,算是認同。
她放心地跟了過去,最後在後山處找到了申屠危。
晨霞漫天,這讓他灰白的影子越發顯得寂寥。
雲晚找不出寬慰的話,也知道此刻不管說什麼都只是徒勞無功。撓了撓頭,放輕腳步走到他身旁。
申屠危餘光一瞥,又朝着東方看過去。
這是不暨城所在的方向,也是曾經的家,是他守護的疆土。
不在了,都不在了。
“我們今夜入城,幫你救出魏先生還有你的父親。”
申屠危似是沒有想到雲晚會口出此言,先是微微一怔,隨即搖頭:“此事與你們無關,不必爲我冒險。”不用想也知道主城四周都埋伏着談九祥的人,他自己涉險無所謂,不能牽連無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