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裏拿着一張包裹過黃油的舊報紙，紙張被油脂浸得透亮。
“到底怎麼了？”老伯頓問。
“你過來看哪，礦工法出臺了！”她指着報紙上加粗的標題，向伯頓展示自己發現的大新聞。
“那又怎麼樣？”伯頓正在用力嚼着一根已經並不新鮮的麪包棍。因爲常年在煤礦下工作，那些礦井裏漂浮的灰塵積日累月地埋入了他粗大的毛孔，捏着麪包的大拇指指紋上也印有一圈圈的黑色螺旋，已經完全洗不淨了。
“什麼又怎麼樣！你不要整天總擺着一副對什麼都漠不關心的樣子。礦工法出臺，也就是說，你要漲工資了，蠢貨！”
“喔！這裏寫着穀物法廢除，礦工法案頒佈，就在下個月！”舅媽舉着報紙，開心地笑起來：“我們能過上好日子啦！”
老伯頓沒有理她，他一句不吭，喫完了剩下的一節棍麪包，還舔了舔手指上的麪包屑。
“唉？你那個好侄子這幾天哪去啦？”伯頓舅媽突然問起奧斯卡的行蹤，“既然礦井的待遇都變好了，不如勸他和你一起去那裏做工？”
“不要白費力氣了。”伯頓回答，“他一直靠畫畫養活自己，以後也是一樣，他總有一天會出人頭地。”
“什麼出人頭地！？”舅媽的聲音拔高了一個聲調，“隔壁那小子去美洲幫人種茶葉，可寄回了不少錢呢。”
伯頓嘆了口氣，對這婆娘的喋喋不休感到一陣厭煩。“他都不在這裏住了，你怎麼還一直要求他？”
“你倒是說說我有沒有資格要求他？之前他可在這裏白喫白喝了一年。”
伯頓被這女人的摳門兒心思徹底哽住了，他選擇閉嘴，省得再聽她接下來吐出的一連串反擊的話，伯頓絲毫不想聽到妻子那種歇斯底里的聲音。
“你在用什麼眼神看我？”舅媽把報紙放回桌子上，她邊走進裏屋邊盤起頭，自言自語地說：“今天我就打算去公園看看他，奧斯卡這孩子也老實得很，當然我也是爲了他好，他總該聽我的話吧。”
……
“卡蜜兒，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弗洛拉懇切地看着妹妹。雖然最近她們的關係因爲新來的表哥而糟糕透了，但是她還是希望和自己一起長大的親妹妹站到同一立場，爲那個年輕人而求情。
卡蜜兒兩隻美麗的小手此時緊緊揪着被子，她不可思議地望向母親，想要弄清這件事的真實性，卻見到母親臉上也是一副無奈的表情。
卡蜜兒小嘴緊繃，那隻左眼也在她用力瞪大了之後斜視得更厲害了，黑眼珠幾乎要扭出眼眶外。
同性戀是這個時代裏被視爲最不道德和最不體面的事情。卡蜜兒參加過不少私人舞會，她清楚地知道那些打扮得相當惡俗的男妓們，現在正充斥着整個倫敦的上層階級。不僅如此，連男子寄宿學校中也盛行同性戀。
這種事簡直令人作嘔！
但又怎麼可能發生在表哥和奧斯卡之間呢呢？她實在是不敢相信奧斯卡那個老實的窮鬼居然還有這樣的本事。
“他現在正在警察局服刑呢。”莫里斯夫人的臉上居然還浮出一絲驕傲的神情。
卡蜜兒只看了母親一眼，心裏卻並不對這種行爲表示贊同。一旦讓路易斯表哥知道的話，他們之間的關係只會變得更差勁罷了。
“總之，我有信心讓路易斯最後選擇的，一定是你們姐妹中的任何一個。”自以爲手段豐富的莫里斯夫人拍了拍弗洛拉的手背，示意她放輕鬆一點。
倒是卡蜜兒還保持着剛纔的緊張狀態，似乎還在思索着什麼。
就在此時，高級男僕叩響了卡蜜兒小姐的房門——
“夫人，路易斯先生回來了。”
莫里斯夫人遞給她們一個放心的眼神，她簡單地整理了下領口前的蕾絲邊，便離開了卡蜜兒的房間。
莫里斯夫人提着裙襬下樓，臉上如同往常一樣展露着女主人待客時的端莊微笑。她看到路易斯就要走進臥室，忙打招呼攔下他說：“嘿，路易斯？你可終於回來了。”
“是的，嬸嬸。”路易斯面無表情地停下了腳步，眼神瞥過夫人身後男僕的臉。似乎想起來什麼似的，他突然說：“這幾日我有些事情，不回您這裏了。”
“你不來男爵府了！？”莫里斯夫人一臉驚訝。不知怎麼地，她心裏突然產生了一些擔憂和焦慮不安。“難道是這裏住得不舒服嗎？”
“不是的，這裏很好。”路易斯客氣地解釋。
“那到底又是爲什麼？”夫人湊近他，嘴上咄咄逼人，非要問出個緣由不可。“或者你告訴我們你的新住處，讓表妹們去照顧你也可以？”
對方的眼神裏馬上流露出一種毫不掩飾的鄙夷神色，莫里斯夫人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她馬上用扇子掩上了嘴。老天！她真是被衝昏了頭纔會說出這種不知羞的話來。
“嬸嬸拆了我的信件，侵犯我的隱私，今天還要來干涉我的自由嗎？”路易斯平日裏那副冷淡慣了的面龐，現在徹底地燃起火來。
莫里斯夫人大驚失色，她慌張地望向自己的男僕。路易斯是怎麼知道的？她只是想看看信裏會不會寫他什麼時候回謝菲爾德而已。
但她相信自己再這麼解釋下去，對方下一秒肯定會變成一頭暴怒的獅子。
那男僕垂着眼睛，卻並不看她。
“不不，當然不會，你這是說的什麼話。”
不等他的嬸嬸再開口，路易斯繞過對方，往臥室走去了。
莫里斯夫人惱怒的神色瞬間掩藏不住了，她還沒有嫌棄這個喜歡男人的變態呢，這個粗俗的私生子，他怎麼敢對她露出這種不屑的神情？
不過，爲什麼路易斯突然要出去住？莫里斯夫人在原地思索了一番，越發覺得心慌。
她胡亂地扇了幾下羽毛扇子。
一定要找到路易斯的新住址纔行。
……
路易斯上樓敲門而入時，看到的是這樣一幅景象。
裸露着上半身的奧斯卡從牀上一下子跌落在地毯上，馬上就不敢再輕易動彈了。
所幸智利的提花地毯總是那麼厚重，並沒有摔痛他。
奧斯卡嘴脣蒼白，額頭前的碎髮濡溼，正費力地想要慢慢從地上爬起來。再加上那血肉模糊的後背，讓路易斯覺得他好像又飽受了一頓折磨一般。